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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市医院里。

程叶轻的手机在柜子里响了一轮又一轮。

护士站终于有人接起:“您好?”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似乎在确定有没有打错电话。

片刻后那头声音沉得像冰,冷漠开口?:“你谁?”

“我是?京市市医院急诊室的护士,这部手机的主人今晚发生了车祸, 现在正在急救中,已?经通知家属赶来。”

话音刚落,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东西被撞倒的声音。

男人的声音也随即变得不可?置信与颤抖,音量陡然拔高:“车祸?”

护士默默把电话拿得离耳朵远些:“对。”

“我我我现在立刻就过去……拜托你们一定要救她!”

楚佚舟急不可?耐地交代, 握着?手机就要冲出包间。

几个兄弟见他六神无?主的模样, 拦住他问:“舟哥怎么了?”

楚佚舟酒精上头的感觉瞬间全无?, 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让开!轻轻出车祸了。”

林轩也急得站起来, “车祸?受伤严重吗?”

“不知道?,我现在过去。”楚佚舟慌了分寸,一点找不出平日闲散少爷玩世不恭的样子。

“你喝酒别?自己开车!”池旭提醒,“我让人送你去!”

楚佚舟在车上双手控制不住地发抖,以至于程叶疏电话打来时,他划了好几次屏幕才?接通。

焦急害怕了一路, 司机也疾驰了一路。

他神色慌乱跑进医院时, 衬衫都没有理好。

连一只袖口?挽在手肘处,另一只袖口?掉下来, 他都没有发现。

凌晨的医院比白天寂静许多,但也更加萧冷, 让人彷徨心慌。

他到?的甚至比医院先通知的程叶疏还要早。

楚佚舟直奔护士站询问程叶轻的情况, 得知她还在急救室没有出来, 又跑去急救室外等着?。

很快,程叶疏也到?了, 身后跟了好几个保镖。

他看起来状态也没好到?哪里去,架在鼻梁上的金丝框眼镜也歪了位置。

楚佚舟背影寂寥又孤独, 一直仰头盯着?红色的手术中三个字,眼眶早已?憋得发红。

声音也颤得更厉害:“她一定不会有事吧?”

程叶疏神情也很凝重,不复那淡漠冷静的姿态,“……不会的,轻轻不会有事。”

也不知道?是?说?给楚佚舟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

他派去接程叶轻的几个人打电话告诉他,在路上看到?二?小姐的车出了车祸时,程叶疏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停了一瞬。

手术室外的时间度秒如年,好似把人的心放在火上烤,焦灼得心疼。

两个身形挺拔的男人一并站在手术室外,没有多余的动作,双双盯着?手术室的灯。

想它?灭,又怕它?灭。

忐忑的等待中,手术室的灯终于熄灭。

楚佚舟本就很快的心跳持续加速,焦急地等着?开门。

不一会儿?,程叶轻被从里面推出来。

平时气色很好,总是?鲜活的大小姐此时脸色苍白静静躺在病床上,头上围了一圈纱布,脸颊上还有轻微的擦伤。

瞧不出一点往日的娇纵和恣意。

楚佚舟看得心里抽得疼,眼眸眼尾全都泛着?红,垂在身侧的手臂上青筋都凸出来。

医生摘了口?罩,告诉他们:“病人脱离生命危险了。幸好撞击部位是?汽车后部,主要是?撞击力和挤压。头部有轻微脑震荡,外伤居多,明天应该能醒来了。但身上的伤需要好好休养。病人醒过来后,胸腔会感到?疼,到?时候需要再采取针对性治疗。”

楚佚舟听到?脱离生命危险时,悬着?的心才?终于落地。

不住地点头,“好的好的……谢谢医生。”

他目光凝聚在病床上的人身上,想触碰又怕碰疼她。

程叶疏闭了闭眼,无?声地缓了一口?气,哑声道?谢:“谢谢医生。”

/

程叶轻被迅速转移到?vip病房。

程叶疏在走廊交代完手下去调查的事情后,推开门回到?病房里。

光是?转移到?病房里这一会儿?,楚佚舟姿势就没变过,一直身体前倾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目光半分都没有从程叶轻脸上、身上移开过。

他看向病床上躺着?的妹妹,握着?门把手的手都下意识地紧了紧。

骨节更显清晰,指甲里的血色都因为用力而淡去。

他压着?步伐三步并两步走到?病床边,看着?妹妹皮肤细嫩的手背上伴有伤痕,此时正扎着?针在输液。

可?能是?感觉疼,连她昏迷的时候,眉毛都是?紧蹙的。

楚佚舟似乎也注意到?了。

他情不自禁起身,大拇指覆在她的眉毛上,轻柔地替她顺了顺,试图让她舒眉。

然后颓唐地坐回床边的椅子,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床上的人。

程叶疏看到?他脸色不好,劝道?:“你回去休息吧,这里我看着?。”

楚佚舟开口?嗓音哑得厉害:“……我不用休息,我就在这里等她醒过来。”

见他这样,程叶疏没再劝他走,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来。

“警察那边怎么说??”

程叶疏忙了很久,现在眼睛里也有了红血丝,“血液里酒精含量超标,重伤昏迷,现在在icu,不知道?醒不醒的过来了。”

闻言,楚佚舟眸色逐渐被阴狠仇恨覆盖,戾气横生,胸膛也因为愤怒躁动而起伏着?,他扯了扯唇,

“今晚不是?意外吧?”

程叶疏默了几秒,颔首:“嗯,国?外那个金融集团最近有动作,。”

“你早就知道??”楚佚舟扭头看向他。

“今天刚知道?,所以我回家后得知轻轻出去,才?不放心又让人出去接她。”

没想到?真的出事了。

楚佚舟隐忍着?又将目光聚到?程叶轻脸上,声音发狠,“他们还不死心?”

“hoen的都是?一些穷凶极恶之徒,只要钱不要命,现在国?外那边市场不好,他们损失了很多。上个月一家国?外公司又不跟他们合作,改和程氏跨国?合作,”

程叶疏眼神暗了暗,“一群热锅上的蚂蚁,熬不住了就想掀锅。”

楚佚舟冷哂,从紧咬的牙关挤出两个字:“找死。”

程叶疏揉了揉眉心,“这是?程家的事,你不用把自己卷进来。那帮人黑吃黑惯了,野心大,不择手段,这些年隐在暗处也没怎么安分,我花了不少精力牵制对付。你的新项目马上启动,不要把自己置于危视下。”

“他们敢把主意打到?程叶轻身上,我就不可?能不插手。”

程叶疏目光在楚佚舟猩红的眼睛上停了几秒,知道?他这些年对妹妹的心思,他现在的恐惧大抵也不比自己这个做哥哥的少。

手机来了电话,是?家里张姨打来的。

程叶疏站起身,“我出去接个电话。”

楚佚舟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程叶疏走后,病房里只剩下他和昏迷中的程叶轻。

程叶轻的额头上和左手臂上的擦伤尤为严重。

娇纵得意的劲儿?都没了,敛起了一身刺后的程叶轻,更加让人心疼与愤怒。

楚佚舟现在看程叶轻,只觉得她像一个脆弱的易碎珍品。

他根本不敢伸手触碰她。

只敢用目光轻柔抚摸她身上的伤口?。

明明两个小时前两人还通过电话,现在她人却受了那么重的伤,苍白虚弱地躺在床上,仿佛随时会离他而去。

那会儿?他打电话想问问她平安到?家了没有,刚才?他有话还没说?完。

没有。

原来来日并不方长。

他们还没有相爱。

/

走廊里。

程叶疏把程叶轻的情况往好了说?,终于安抚好想要连夜来医院的程叶叙。

挂掉电话后,他不在意医院的墙面脏不脏,曲腿靠着?墙。

一个人静下来,他才?发现自己对医院的恐惧还在。

从高二?那年,他对医院的印象就极其不好。

他并不是?一直这样成熟稳练,谁都有青春期,他的青春期也很叛逆狷狂。

父母去世、程家发生巨大变故,是?在他最混最叛逆的那年。

医院冰冷压抑的气氛几乎要将他逼疯。

他如行尸走肉般,看着?医院白色的纱布完全覆盖住父母尚还年轻的脸。

在那一刻,伴随着?父母双双去世,恣意张扬的少年程叶疏也走失在那天。

父母在同一天离开自己,留下妹妹和弟弟,还有那么大的家业。

重如泰山的责任突如其来,群狼环伺,举步维艰。

他逼着?自己迅速强大成熟起来,成了行事稳重、手段狠厉、让人闻风丧胆的程家新家主。

原本程叶疏以为,经过这么多年的历练,他对医院的恐惧肯定也消散不少。

可?惜事与愿违。

今天晚上他走进医院的时候,就被这里入目的白色和快速移动的推车刺激得呼吸困难。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刚接到?电话时有多害怕,他怕今晚会像十几年前那天一样,他怕——

十八年前,他永失父母;

十八年后,他永失妹妹。

这些年他作为兄长一直娇惯着?程叶轻,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要什么给什么,也从未严格约束过她。

他做不到?父母那样言传身教,当他发觉并没有给妹妹什么严谨教导时,发现她自己也成长得很好很优秀。

程叶疏知道?妹妹外表看上去刁蛮坚强,其实内心也不过是?个小姑娘。

家族纷争和商业上不择手段的事,都不该波及到?她身上。

程叶疏闭了闭眼睛,沉沉呼出一口?气。

再睁开眼时,眼里又满是?厉色,他走到?走廊尽头又拨出一通电话,

“把芝加哥那边的人控住,过段时间我亲自过去。”

/

程叶轻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醒来时,发现楚佚舟坐在她床边闭目养神。

他似乎很疲惫,衬衣都没有扣好,胡茬也长出来了。

她看出他很累,没有出声叫他,默默看了他一会儿?又阖上眼皮。

连程叶轻自己都觉得诧异,醒来的第一个感受不是?身上好疼。

而是?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

她闭着?眼睛,默默感受身上四肢传来的痛感。

头有点晕晕的,感觉天地都在转。

忽然,旁边的椅子上有了动静。

楚佚舟似乎是?醒了。

她仍然闭着?眼保持没醒来时的样子。

脚步声渐远,卫生间里响起水声,不一会儿?水声戛然而止,脚步声又渐渐靠近。

程叶轻等了一会儿?,感受到?手背上一阵温热的湿意。

原来楚佚舟是?去给她洗热毛巾了,正在给她擦手。

他的声音还带着?睡醒后的哑,似乎不解地自言自语,

“睡够久了吧,程轻轻你什么时候才?愿意醒?”

程叶轻一怔,还以为是?自己继续闭着?眼睛被他看穿了。

“一天没听你跟我说?话了,你醒过来跟我说?一句行不行?”

“你以前不是?最喜欢说?我自恋而不自知吗?你要是?不说?,我哪里知道?啊?”

楚佚舟把她的袖子折上去帮她擦手臂,“程轻轻,老?子对你这么好,你可?不准醒来把我给忘了……”

她刚准备告诉他,像他这么自恋毒舌的男人想忘也挺难的,就感受到?有几滴温热的眼泪落在她手臂上。

楚佚舟的头慢慢伏下来,轻轻抵在她的手臂上。

声音越来越哑,也越来越低,“……忘了也没关系,你别?离开我就行。”

他无?声地流泪,泪水都把她的手臂弄湿了。

终于不忍心他再哭,程叶轻费力地抬起没输液的那只手,凑过去摸了摸楚佚舟微微扎手的头顶,

“别?哭了,楚佚舟……”

男人的身体在听到?她开口?,并且叫出自己名?字的那一刻,明显僵了一瞬,然后诧异地抬起头朝程叶轻脸上望去。

就看到?程叶轻神情恹恹地注视着?他。

楚佚舟冷掉的心迅速热起来,灼热的视线凝着?她苍白的小脸,眼眶更红了,“很疼?”

程叶轻眼皮微抬,目光触及他泛红的眼眶和乱糟糟的衬衣。

尽管气弱如丝,也艰难回了句:“……还行。”

程叶轻看着?他脸上明显的泪痕,故意逗他:“你哭得好难看啊。”

楚佚舟牵了牵唇角,缓缓说?:“你好看就行,我不重要。”

说?完他迅速放下毛巾,按住床头的呼叫器。

主治医生给程叶轻做检查的时候,楚佚舟就默默守在一旁,安静地候着?。

医生嘱咐什么,他都是?点头答应,事无?巨细地询问。

那么叛逆的性子,竟然也有这样听话顺从的时候。

等医生交代完注意事项离开,病房里又只剩下她和楚佚舟两个人。

“喝点水。”楚佚舟把吸管递到?她唇边。

程叶轻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忽然想到?程叶疏,“我哥呢?”

“中午刚走,调查车祸的事去了。”

想到?昨晚那辆黑色轿车朝她冲过来的场景,程叶轻的呼吸便有几分急促,下意识攥紧了手下的被子,

“谁撞的我?”

楚佚舟敏锐注意到?她精神上的紧张,轻轻握住她不输液的那只手,声音低沉:“醉驾闯红灯的人,伤得很重,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

程叶轻心里有了猜测,侧目望向他,“芝加哥那个金融集团吗?”

“嗯,八九不离十,前段时间他们跟你哥有利益冲突,”楚佚舟把她的手合在掌心,“你不用怕,有我和你哥在,伤害你的一个都别?想好过。”

“这么多年他们还真是?锲而不舍,我还怕他们吗?”程叶轻抿了抿唇,虚虚捏了下楚佚舟的手心,“……我想照镜子。”

“干嘛?”

“我脸上也疼,”程叶轻顿了顿,鼓起勇气问从醒来后就不敢问的,“我是?不是?毁容了?”

楚佚舟哼笑?,安慰她:“毁什么容啊,擦伤,不深,结痂就好了。肯定也不会留疤。”

“之前美成什么样,之后还什么样。”

“那你让我自己看。”她还是?不放心。

楚佚舟听她的,把手机相机打开,切换成前置摄像头。

然后弯腰,和程叶轻一起出现在镜头里。

镜头里,男人虽然看起来疲倦又不修边幅,但帅气英俊丝毫不减。

程叶轻额头上围了一圈白色纱布,脸上不施粉黛,气色不好,唇色偏白,看上去虚弱无?力,可?也是?病美人。

看得人忍不住怜爱,心疼。

楚佚舟盯着?相机里的女人,勾唇:“怎么样?没骗你吧。”

“不好看。”程叶轻别?过脸,不愿意看见脸色惨白,没有精气神的自己。

一点都不明媚动人,没有鲜艳的色彩。

楚佚舟关了手机,有意哄她开心:“没气色都这么好看,养好了你还要怎么好看?”

程叶轻知道?他是?故意在哄她,闭上眼睛不愿意开口?。

病房里安静了十几秒。

再睁开时发现楚佚舟还俯身盯着?她。

他的眼神太过炙热,里面的情绪汹涌热烈,让程叶轻都似乎被他的目光烫到?。

楚佚舟看了她良久,开口?声音很哑很涩:“抱一下,能吗?”

“……”

他假把式一样问了一句,也不管程叶轻怎么回答,直接俯身轻轻拥住了她。

程叶轻不能动,只能任由他小心翼翼地抱着?自己。

从昨晚得知车祸到?现在程叶轻醒来,楚佚舟终于觉得自己是?真的活过来了。

程叶轻醒了,他也重新活了。

他把下巴轻轻搁在她头顶,还在后怕:“吓死我了……还以为你醒来会不认识我了。”

“……为什么?”

“医生说?有轻微脑震荡,”楚佚舟又气闷地补了一句,“而且你又不喜欢我,想来我在你心里也没多少分量,真失忆的话我很可?能被你遗忘。”

程叶轻嘴唇动了动,想开口?缓和气氛却突然感受到?落在她头发里的泪。

像是?滴入波澜不惊的湖泊,在湖面漾起阵阵涟漪。

她的心似乎也被这几滴泪扰乱,不禁喃喃:“你笨蛋啊。”

就算不喜欢他,这么多年的感情也不会说?忘就忘的。

楚佚舟自嘲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在你的事情上,我确实没聪明过几回。”

/

住在医院里的第一周。

程叶轻有创伤后应激障碍,医生说?是?侵入性症状,会伴随有痛苦回忆和噩梦。

起初每晚都睡不着?,后来楚佚舟握着?她的手,感受到?身边有人存在,她才?能睡着?。

睡到?半夜,五次有三次又会被噩梦惊醒。

有时梦回那天晚上的车祸现场,有时又囫囵仿佛身处父母遭遇的那场车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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