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
董鸢小声道,对司沉慕使了个眼色。
二人一前一后将秋漓保护得毫无死角,紧张地戒备四周,缓缓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移动,尽量不发出脚步声。
一直搜索到房间的最后一个角落,提灯的映照下,出现了一位瑟缩的小女孩。
她衣衫褴褛,身形消瘦,紧抱双膝,脑袋深深埋在大腿里,只露出乌黑的长发,害怕得止不住发抖,看上去并不想和众人沟通。
“别怕,别怕,我们是来救你的。”
董鸢和声细语,尝试安抚小女孩。
女孩抬起头,原本清秀的面容由于饥饿而变得消瘦,脸颊苍白,眼窝深陷,黑眼圈浓重,像是很久都没有睡过好觉。
秋漓戳戳董鸢的腰,附在她耳边道:“是女儿。”
董鸢明白秋漓在说什么。
眼前这位被吓坏了的小女孩,正是那张全家福上的女儿。
小女孩并没有因为看到人类而感到欣喜,眼中泛着极度惊恐的光芒,仿佛亲眼目睹了凶杀现场,小小的身躯剧烈颤抖,口齿不清地重复呢喃。
“主来了,主来了,主来了……”
“小漓,你有办法吗?”
面对这类病状,董鸢只能求助万能的秋漓了。
秋漓摇头:“她的灵魂被特殊的力量拘禁了,有一半都不在体内。我可以改善她的身体状况,但不能挽救她的灵魂。”
生命之力生效的前提,就是伤者的灵魂不能受损。
一旦伤者的认知出现问题,不能准确认识到自己的“存在”,就连生命之力都无计可施。
这涉及生命之力背后更加玄奥的隐秘,秋漓还没到那个境界,想不明白。
“灵魂被拘禁?是谁做的?”
董鸢毫不掩饰话语中的怒气。
居然忍心对小姑娘下手,真是狠毒!
秋漓再度摇头:“不知道。”
女孩仍然在不停地呢喃,董鸢尝试将她抱在怀里抚慰,依旧没有效果。
房间里充斥着细碎的低语,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的腐朽气味,提灯微弱的光芒摇曳,照出剥落的墙纸和尘封已久的书架。木质桌椅在光芒下投射出长长的影子,仿佛一群沉默的幽灵。
此情此景,渗人二字完全不足以形容。
司沉慕感觉自己的心跳愈发沉重,似乎有不好的事要发生。
一阵凉风吹过他的脊背,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他忽然想起,房间的门,还是开的。
向后望去,房门那边早就隐没在提灯光亮的尽头,什么都看不见,唯余一片死寂的黑暗。
小女孩仍在机械的重复那三个字,空洞的眼神直勾勾凝视着黑暗的地方,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恐,甚至夹着一丝哭腔。
有什么东西,要来了。
董鸢瞪向那片深沉的黑暗,紧紧抓住秋漓的手,手心微微出汗,另一边握住青鸾,剑招蓄势待发。
到底是谁在装神弄鬼?
她不介意一剑把这个房间砍成两半!
随着轻轻的脚步声响起,小女孩细碎的低语变成几近破音的高亢,语气极为急促。
“主来了主来了主来了主来了主来了主来了主来了主来了——”
忽然,她像是被掐住脖子,声音戛然而止。
黑暗中走出一个人,并不是所谓的“主”,看上去更像又一位灵魂受损的受害者。
那是一位瘦弱的男子,活像一副会移动的骨架,脸颊极度消瘦,下巴勉强吊在腮帮子上,手臂呈现出皮包骨头的模样,整个人像是数周没有正常进食。
他捧着一碗饭,或许那并不能称之为饭,只能叫做一团紫黑色的糊状物,散发出泔水桶的馊味,不论是卖相还是味道都令人作呕。
“饭来了。”
对其他三人视若无睹,男子将饭递给小女孩。
她欣喜接过,一改之前的惧怕,脸上流露出自然的喜色,仿佛刚刚从父母那里收到了最喜欢的玩具。
董鸢岂能坐视不管,一剑就把那碗不知道是什么的玩意挑飞出去。
瓷碗啪一声碎了一地,紫黑色糊状物飞溅,整个房间都浸在难闻的馊味里。
仿佛触动了某种开关,男子和小女孩的脑袋机械地转了过来,眼神中不带任何感情,直勾勾地看着董鸢。
下一刻,他们开始异口同声地高呼。
“主来了主来了主来了主来了主来了主来了主来了主来了主来了主来了主来了主来了主来了主来了主来了!!!”
这次不太一样。
他们确确实实,召唤来了某种东西。
董鸢和司沉慕能清楚感觉到,一道不知来源于何处的视线从背后投射而来。
无论他们如何转头,视线都牢牢附在他们背后,令他们脊背发凉。
这到底是什么?!
随着那股莫名的视线离这里越来越近,男子和小女孩逐步陷入疯狂,喊出的话语没有任何逻辑,仿佛在单纯宣泄最原始的恐惧。
“神秘深渊迫近意义死亡灭绝坠落堕亡圣洁残忍贪婪卑劣吝啬刻薄无耻狡诈恶心腐烂恶臭蠕动杀戮爱抚温柔克制善良冷漠虚荣狭隘偏执腐败糜烂愚蠢?覅価毾??嗄嗄嗄——”
董鸢和司沉慕感觉头顶仿佛压着千斤重的石头,连抬头都费劲力气,眼皮也越来越沉,大脑充斥着无数的嘈杂声,仿佛千千万万人交错呢喃。
他们开始感到惊恐,深入骨髓的恐惧令他们无法自持,他们的心跳在加速,血液像是在血管里完全凝固。晨昏交错的荒芜地带,他们见到了真相,世界的一切真实都是虚妄——他们终于被无尽的低语淹没。
无数双手臂拉着他们下沉,他们只有头颅还浮在水面上,冰冷的黑水舔舐着他们柔嫩的脖子,每一根汗毛都挺立得像原始生物的长长鞭毛。他们高高扬起脖子,在天上倒映的海洋中,看见了面容空洞的自己,看见了自己毫无遮蔽的灵魂,看见了寄居着一半空间,宛如未诞生的胎儿的“主”。
原来,主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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