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电梯下楼时,潘良驹问云山有把握吗?他有些担心,老人不像内地人。
云山回说:南爷爷原把这种病举例讲解过的,所以扎得熟。南京天气溽热,上了岁数的人旅游本就劳累烦躁,又突然心情激动,容易中风,弄不好会偏瘫失忆。南爷爷说过这病也算是一种富贵病,穷人不易得,这个老人应该是个有钱人。云岚插了句:这人不但有钱,也有福,亏得遇着你,不然就要命了!小姨说:嗯,希望是积善人家!
“青砖小瓦马头墙,回廊挂落花格窗。”如果是现在去夫子庙前秦淮河上坐船观光的话,漂亮的导游小姐姐必然用这句不知名的诗,给你介绍周边清雅蕴藉的徽派建筑,当然顺带也会给你讲讲秦淮八艳的雅事。而在八十年代,秦淮河还是蚊蝇乱飞的臭水沟,那些曾经精致的青瓦白墙,也破败得不成样子,只是在贡院周围的三五条陋巷里,还有些热闹的景象,有一个巷子主要是卖小吃的,还有两个巷子专卖老物件的。
董明暄带着大家先奔小吃摊,其实不是‘摊’,是个国营的小吃店面,内墙上挂着用木框固定的菜单:1、鸭血粉丝汤-五角/碗、2、桂花鸭-二元/斤、3、豆腐涝-五角/碗、4、煮干丝-八角/碗、5、糖芋苗-四角/份、6、状元豆-四角/份、7、牛肉锅贴、8、如意卤干、9、小笼汤包、10、清汤菊花脑。都是金陵着名小吃,物美价廉。
大舅喊来服务员,让她给每人每样都来一份,明秀姐妹忙阻止了服务员,跟大哥说中午吃得好,这会儿胃口有限,只点了三套,每样大家分着吃,足够了。只是这菊花脑汤喝起来醒神和胃,除了大舅外每人都喝了一碗。董明暄怕热,爱喝冰啤酒,在店外的摊上另叫了碗田螺吮着,甚是自得;云岚更爱雪糕;潘良驹和云山大小两个鲁西汉子可是逮住了,以风卷残云之势进行了光盘行动。精致好吃量偏少,这是云山对金陵饮食的评价。
吃饱喝足,落一落汗,几人来到河对岸的一个巷子,云山注意到地上插着个简陋木牌,上面红漆描着‘乌衣巷’三个隶字。董明暄对古董颇有研究,什么青铜祭器武器、青花汝窑、名人字画、金银珠玉、老木家具等都能说出个一二三四来。董明月本是历史系的大学生,受大哥的影响,对收藏也有些见地,对老物件的断代来得准。
云山听爷爷说过经济学里财富篇,盛世的字画古董、乱世的珠宝金银,是富贵人家资产保值增值的方式。爷爷说的枯燥,所以云山虽知道古玩玉器是怎么回事,却没大放在心上,对收藏也没有概念和兴趣,当然主要是年龄小,对财富的流转没有经验。这会听大舅深入浅出地这么一讲,再见眼面前的文玩旧物,既可陶冶性情,还可丰富知识,又有保值升值的可能,当下突然想到自己床下一箱子的美石,还有南爷爷的‘藏品’,颇为意动,心里便种下了一颗收藏的种子。
这个年代人相对单纯,遵纪守法是底线,即便不富裕对公序良俗也十分看重,所以制假卖假的人少、盗墓的也少,故而摊位上的货品也没那么丰富,人们收藏对象主要是对散落民间的奇异之物,持有者多半想换钱急用。于是这也就催生了二道贩子这个行当,就比如这巷子里大多数摊主,走街串巷地低价收来,来这里卖个好价。当然在缺衣少食的年代这个行当也不易维持,所谓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前提是不开张那三年得能活下来。
董明暄偏爱瓷器和书画,收藏金玉珠宝对国家工作人员来说还是忌讳。即便自己书法造诣很高,云山对那些人工雕琢的东西还不是很感兴趣,他对大自然不经意间生成的东西更亲近,自从他泡在‘云崖之府’的温泉里练功之后,对那些美石的亲近感越来越明显,换句话说,跟他有亲近感的石头便是好石头,亲近感越强烈的越好,仿佛是本能,自己也说不清原由。家里那一大箱从桃花涧拣的彩石,他不用细看,只凭感觉便能将它们分类,一类是翠玉级别的,二类是一般宝石级别的,三类是普通美石,至于每一类里的细微差别,云山能模糊感受却不能清晰地表达出。
这条古玩小巷,人并不多,大家都在摊边就着灯细看,云山则默默地感应着周围,反正大件的他不懂也买不起,那些琐碎的包浆厚重的小玩意他也瞧不上,除非上面有玉石。
董明暄看上一只清代老景泰蓝鼻烟壶,和摊主有一搭没一搭地还价,云山在巷子尽里头感应到了熟悉的亲近感,附近有好石头!这地儿是东晋王谢两家的旧址所在不假,可也过去一千五百多年了,难不成还有什么好东西?
云山不动声色,慢慢地在各摊位边踅摸,走了几个来回没有发现,便又走回巷子最里头。有住家,味儿可不咋好闻,云山只觉那美石就在身边,难道不是摊位上的,在住家门口?云山下意识地又往里走了两步,忽听旁边有个男人地喝斥:“小杆子,撒尿往墙后边走两步!”云山赶紧装作小解的样子往墙后走,那亲近感越来越强烈,往墙根看时,见有一个腌咸菜的坛子,虽然坛口用个乌漆漆的东西扣着,一股坏臭味还是冲鼻子,这可是三伏天哪,看来是这家发现菜腌坏了,便连坛子一起扔了的。云山掩鼻蹲下,细看坛子,却很普通,杂货铺里卖一块钱一个,便把扣在坛口的东西抄在手上,挺沉!一股古朴莽苍的感觉瞬间涌上心头,就是它了!云山不再停留,掏出草纸小心包起把它装进背包,又随便拿了块砖头压在坛口,便走了出来。
四下里一望,发现干娘、云岚他们都围在一个摊上,遂走过去,原来是小姨看上一个明代胭脂盒,云山也隐隐有感觉,想来也是石头做的,那小小的莹白色盒子,沿口还镶金錾银,当年必然出自富贵之家,只是包浆较厚,看去脏兮兮的,摊主要价一百,云山心想太值了,只这沿口盘曲掐花的金银也值这个价,但是买卖就这样,讲价得有来有还才行,最后在大舅和摊主娴熟的讨还价艺术氛围里以六十五元成交。
干娘看中了一个象牙梳,古代贵妇其实并不用它来梳头,和钗簪的作用相似,是插在头发里装饰用的,可惜那牙梳的玉镶背缺损了一块,破了相。摊主要价三百块。大舅认为是玉背象牙梳无疑,只是品相不好,倒是值这个钱,而云山虽然感应到梳上有亲近感,却伴随着一种阴森冰冷的气息,他悄悄跟大舅说了句:这恐怕是从横死人的头发上取下的,感觉不好。大舅一怔,想到阿山素来在玉石上有见地,便劝住了明秀,说金瓯有缺,对气运有妨,还是别买了。见干娘有些遗憾,云山发挥特长,寻了一对各杂一颗玛瑙的檀香手串送给干爹干娘,民国时期的,檀香香气极正,玛瑙的色泽也好、感应颇佳,两串才60元,真不知摊主是多少钱收的。
云岚见大家都有了好东西,唯独自己没有,便缠上了云山,“山哥,看我。”云岚指了指自己的手腕和脖子。
云山会意,“我只稍微懂点石头,想要别的东西得请教大舅才行。”
“我不要瓷器字画之类的,我就喜欢玉。”
云山苦笑,这条巷子恐怕再没有其他好的玉石玉器了。
谁知有个老摊主听到云岚的话后接上了茬,“小姑凉,喜欢玉的话,跟我去趟那边那条巷子,我有个兄弟住在那角(guo),今晚本来要出摊的,哪晓得昨个贪凉睡地上,早起腰子疼,就莫得来,他家有一套乾隆年的12生肖和田玉雕、还有一对粉红玉猪、一对白玉兔,都是早年间的,看见了保证你喜欢。”
那摊主一嘴的老南京话,云岚没太听懂,大舅一听说‘那走,瞧瞧去’,还拔了棵红塔山递给摊主,摊主忙接过点上,把摊子交给自家老婆,乐滋滋的前面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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