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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静之披蓑戴笠扛上锹,走出门到巷子口,便碰到潘四奶奶全副披挂的拄棍前来,没等招呼,潘四奶奶便喊道:“南大哥,听说了没?云崖峰倒了,崖下村遭灾啦,山上下来蛟龙(泥石流)把大街给冲了,街两旁的屋说是倒了不少。”

“你这是听谁说的?”南老头也喊。

“镇里来的电工说的。所有大队部的喇叭都不响了,山民不会修,说不光是电线断了。果不其然,镇里一早就派了电工从大路来的,到崖下就看见到处都是埿裹的石头,村里都没有下脚的地儿了,也不知死没死人。听山民他媳妇说的,山民下崖想买点电线子,没开市,老老少少都站在雨里哭呢。”不管好事歹事,女人们先知道。

“那可坏事啦,山上走了蛟龙,别被云山给碰上啊,这孩子到现在还没回呐!”南静之急得胸口疼。

“有人看到大黄早上瘸着腿回来了,阿山还没回?”老太太一听也急了。

“唉哟喂,没有呀。这么大个雨,路都看不清,大黄又伤得厉害,可怎么找啊,急死我了呀。”南静之极少这么失态,他心里窝着事呢,云鹤年才横亡蛇魔拐,如果云山再在自己眼皮底下有个什么好歹,他没法原谅自己。

“他南大伯,你别急,阿山这孩子命大福大造化大,不会出事,说不定啊,被困在什么地方了,等雨停了,多找几个人上山去找。大黄呢?”潘四奶奶这会倒是有了主意。

“在家呢,伤得不轻。”

“走,咱得问问它去,这狗通人性。”潘四奶奶在南老头惊愕的目光中往云山家走去。

“大黄啊,阿山呢?”老太太抚摸着大黄的头问,大黄挣扎着用后腿站起来,一只前脚扶着墙,用瘸了的那只脚指着桃花涧的方向,嘴里不停地喑呜着。

“大黄,阿山活着呢吗?”南老头咬着牙问。

“呜呜呜”大黄急得点头又摇头,再次用瘸腿指向桃花涧。

南老头和潘四奶奶不得要领,一合计,阿山应该是被困住了,大黄是下来报信的。可是不久两人的心又焦了,这雨咋也看不到尽头,老太太站起来说:“他南大伯,你在家等会,我去找人,先跟人讲好,雨停了来这集合。”南老头这才见识了潘四奶奶的能耐,关键时候能顶事。

直到午后两点多,狂风骤雨戛然而止,又不多时竟然出了太阳,云崖山方向一道巨大的彩虹笼罩了整个大地,壮美至极!但是人们惊异地发现,桃花涧那么大个的云崖峰,不见了!

瘸腿大黄依然在最前头,后面跟着南静之、梁山民、李大柱、杨志强、于连成等六七个人排成一队深一脚浅一脚向桃花涧进发。蛟龙走的主要是水道,清澈见底的桃花河不复存在,被乱石和泥土淤堵,南静之心里忐忑,沿河村民吃水用水问题很快会凸显,如果不能尽快解决,瘟疫的扩散会加剧灾害程度,但眼下顾不上了,救人要紧。

尽管被大雨冲刷一天一夜,通往桃花涧的山道并没有多少损坏,主要因为山道大多是直接从岩石上凿出来的,但是护住山道的草木藤蔓却被大风拔去了不少,行人不得不万分小心。还好,这里不论老少,都是山里的常客,一个小时左右,大家靠近了桃花涧,大黄激动地想冲上前,可眼前的景象是它不能理解的,桃花涧原本宽阔的平地已被土石堆积成山包,原来通往山洞的石墩已被深埋,哪还有路,云崖峰都只剩一个山尖尖。

大黄焦急而无助地哼着,不时转头向南静之求助,还用前爪不时指向云崖峰,南静之大概明白了大黄的意思,云山肯定是躲雨进了山洞,雨太大出不来,于是命大黄回家报信求助,但是大黄走后,蛟龙就冲下来了,云山被困进山洞,可云崖峰都没了,山洞还能在?南静之的心凉了,即便山洞还在,这么多泥石淤堵,等太阳晒干能过去人再找到洞口挖开,没有半个月想都不要想。他无力地颓坐于地,心像被刀捅过一样疼。

大黄见众人都站着不动,它呜咽了一声,向云山曾经吹笛的山岗上跑去,杨志强怎么喊它都不理会,看样子它是想从桃花涧上游绕过‘山包’,可众人心知那样没有救出人的可能,除非山洞还在......

南老头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家的。他病了,躺倒在床上后三天没起来,水米不进,要不是杨志强和潘四奶奶等人常来看觑,知道他还喘气,怕是云崖村要乱套---村里拉肚子蹿稀的人越来越多了(因为泥石流,水里不免有死动物,水被污染),兰老头急得嘴上生燎泡。潘四奶奶虽然也伤心,但是她是个迷信的人,总觉自己的干孙子不是那福薄寿夭的,一定能逢凶化吉,所以她还能撑住,而且托云山的福,家里的水缸水桶里不缺水,她也没过瘟疫。

第四天,南静之终于躺不住了,兰老头一上午来了三趟,最后给他跪下了,哭说你老再不出手,有两个小孩子怕要保不住了。喝了二碗潘四奶奶熬的粥,南静之挣扎着坐起来,写了一个方子给兰老头让他遣人抓药,又让杨志强搬来药柜,量取了几味药交给院里的妇女们,让她们用家里现成的药罐煮汤,回去给蹿稀严重的孩子服下。拉肚子本不是什么大病,但在八十年代的山村,依然可能要命,人们普遍不注意饮水卫生,泉水、溪水、河水取来便喝。还有那迷信的人,生了病不找医生,反去找巫婆神汉,平白延误了机会,要了病人的命。

南大夫起来了,兰老头和村民们有了指望,可南静之体虚气短,从二羊那得知大黄还没回来,一阵干呕,差点昏过去,他叹了口气,拿了一块冰糖含在嘴里,慢慢缓了过来。

大队部里有的是鞣皮子用的明矾,家家户户都有干木炭,南静之指导大家先用明矾初步净水再用干木炭二次过滤,这样得出的水基本能饮用了,他一再嘱咐大家,水里有看不见的脏东西,谁都不要图省事,一定要把水烧开煮沸再喝。

有南静之坐镇,云崖村的疫情很快被压下去了,接着一拨又一拨的年轻人被兰老头派上桃花涧去寻云山,可是除了有两个人隐约看到一条瘸腿瘦狗在竹林边徘徊,谁也没见云山的影儿。南静之身体生生的垮了,吃不下东西,还不时得接诊一些桃花河下游的村民,兰老爷经常差兰玉来给他送些吃喝,没办法,潘四奶奶这两天也倒下了,孙子这一去无音信,她原来心存的那点侥幸被现实‘打碎’后,身心便撑不住了,白天黑夜的哭,连烧饭的力气都没了。

云山失踪的第八天,云崖村来了三拨人。

一大早来的是潘良驹一家三口,村部电话线接通后,往外打的前十通电话就有给潘良驹的,得到老家走蛟龙的消息后,他是请单位派车送来的。

云岚见爸妈跑去奶奶那儿,自己则拔腿跑向前院。曾经热闹的院子里寂静无声,南爷爷那么健壮的老头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两眼空洞地望着山墙,云岚进来也没见他动一下,仿佛灵魂已抽离,只剩下躯壳还在苟延残喘。

“南爷爷,你怎么成这样了?”云岚带着哭腔问,南静之缓缓地转了一下枯瘦的头,半晌发不出声来,只一颗浑浊的泪珠从深陷的眼窝中滑落,云岚拿汤匙想给他喂点水,南静之转过了头拒绝了。他是被无法排解的自责和长时间劳累压垮了,自云鹤年坠崖西去,他强忍悲痛,一面要照顾受了枪伤的梁永泰,一面还要忍着酷暑远路长程地去蛇魔拐搜云鹤年的遗体,好不容易捱到云山回家,不善撒谎的他忍着内心的煎熬,既要隐瞒真相,还要抽时间去蛇魔拐,身心俱疲的他再也无法承受云山失踪这么多天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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