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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嫌我们几个陪你聊天解闷还不够,却跟伞说起话来?”

无人回应,因为他絮絮叨叨了半天,却是朝着车内小几上放着的那把画着梅花的纸伞。朱成碧卧在一侧,颇觉有趣地任凭他说下去。这牛车从外面看起来,不过一两榻的大小,内里却显得颇为宽敞,朱成碧身边还跪了两个婢女,也未显狭小。其中那个穿桃红色褙子,叫做樱桃的,半是调笑地过去递了他一碗茶。

他不好意思地接了,连声道谢。

“也不是每一次跟它说话,都能得到回应。师傅说,他年轻的时候龙神回应得更多,近些年来却渐渐沉默了。说起来,究竟连那桥底下是不是龙神,也未知,从来也没有人见过它的真面目,你说是吧。”

“嘿嘿,一个人在山里住久了,便会不知不觉地对着物件说起话来。这伞上的红梅瞧来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便像是见到了熟人。不知不觉就话多起来。”

石奕武抱着两只膝盖蹲在牛车里,随着车轮的颠簸摇晃着身体。拉车的是只浑身雪白的母牛,不紧不慢地在山道上走着,不时有路旁的花枝从半透明的帘幕间中探进来——一支杏花,或者一支梨花。

“小师傅记性不好,眼神却毒。”朱成碧懒散地评价道。

“我第一次听见龙神的声音,大概是在三四岁上吧。我记得自己独自一人站在那石桥边上,眼前便是桥头石狮残缺了一半的脸。我伸出手,轻轻地触摸狮子的鼻子,刚碰到就听见那声音,直接就在脑子里响起来。它说:‘你回来了吗?’”

他们之所以会在这里,是因为姬文珍一纸烫金描花的邀请函。事实上,无夏城内但凡有头有脸的人物,无一例外都收到了同样的邀请函。邀请函上写着今年的尝春会,准备在苍梧山中“先师故居”举行的消息。给石奕武的邀请函略有不同,还附了一封姬文珍的亲笔信。信里表达了她对曾经怀疑神龙真假的歉意,并且保证会将功补过,遵照师傅生前的心愿,将尝春会举办成一次声势浩大的惊蛰祭祀。因此,恳请小师弟“务必携真正的天地同春出席”。

对此,常青的评价是:“太有诚意,简直可疑。”

她转过头,抱歉地笑着:“我们想想别的办法吧!”

石奕武读完后再无二话,回头便将自己锁在了屋子里捣鼓,今早出发前,他才出现,手里郑重其事地捧着那只用蜃楼贝镶嵌的盒子。

阴影再度翻动,如巨蟒的长舌,转眼之间,又将那瓶子吞了回去,沉向下方,远到他所不能及之处。

“师傅规矩,祭祀用品不比其他,要提前十二个时辰封盒,不得再打开。”他严肃道,“常公子,多谢你借我这食盒。”

他双耳嗡嗡作响,嘴唇几乎要被咬出血来,却听得朱成碧说:“不,不行,现在还不是动用它的时候。”

“幸好手边有现成的,否则一时半刻,上哪里去找有仙鹤跟麋鹿的食盒?”常青眯了眼,“我猜令师姐也是这样想的。”

麒麟血。常青死死地盯着它,朝前走了一步,又一步。此刻他已经在朱成碧的身后,只要一伸手,他只要一伸手……

这一路慢慢悠悠地走下来,到了天色将黑,还未到达目的地。这一次尝春会不晓得怎地,居然引起了琅琊王的注意。整个车队中,领头的正是琅琊王雕梁画栋的车辇。那车辇远望如一座小楼,却是由二十四个美貌的白衣婢女抬着的,个个头上都束得有金环。连无夏城商会薛头领的车队都只能隔了一段距离,毕恭毕敬地遥遥跟在后头。

常青不由得用袖子挡住眼睛。光芒减弱后,悬在她手心之下的,是一只静静旋转着的天青石瓶,正冷冷地泛着青光。

如此一来,队伍的行进速度当然慢得可以。还好明日才是惊蛰,大家各自安营扎寨,准备歇息。石奕武倚在车前,朝山下望去,只见这一路灯火逶迤,犹如游动的长龙。自琅琊王歇息之处,隐隐传来丝竹之声,有歌姬在唱:“才始送春归,又送君归去。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

她跳到屋子的中央,原地转了一圈,只听得哗啦一声,从那杏花罗裙下涌出来诸多粘稠黝黑的阴影,犹如海潮般汹涌流淌,在吞噬了屋内的家具之后,又开始朝四周的墙壁上攀爬。朱成碧伸出一手,掌心向下,所对之处的阴影忽然如沸水翻涌,一团耀眼的光芒从中升了起来。

伴着那歌声,他渐渐地乏了,在车内小几上枕着手臂,头靠着那把红梅纸伞,怀里抱着那只珍贵的食盒。迷迷蒙蒙地要睡,却听得朱成碧在一旁轻声道:“只是为了当年跟路人的一句承诺,便守在山中数百年,蠢是不蠢?”

“你说得对!麒麟为圣兽,其血有千万种滋味,用它来做天地同春,说不定可行!”

她的语气听起来,却又不像是在问,更像是在自语。石奕武头顶的纸伞簌簌地抖动起来,他朦胧睁眼,望见一个半透明的身影浮现在纸伞之上,长衫束帽,是个书生模样,低了头,像是在说些什么。

“会不会,”常青慢条斯理地提醒,“是麒麟血?”

朱成碧因此笑了起来:“你说得对,我也是为了某人说的一句话,便守着莲心塔这么些年——我可没有说这句话的立场。”

她又露出愣神的样子来。

她手枕着下巴趴在案几上,迷蒙了眼睛,也像是要睡,“现在想起来,还是当年,我跟你,还有他,一起在长安城夜晚的街道上巡游,纵酒欢歌,来得快活。”

“……是血啊。”她叹息,“天地同春一共有四层不同的馅料,随着食用者的咀嚼,每一口都会产生不同的口感。再加上这用血点上的一点引子,又可以有千百种的味道变化。倘若龙神要的是这种天地同春,那可就难了。可惜我虽尝过,却始终想不起来,这究竟是什么妖兽的血的味道,明明很熟悉的……”

她嘴角噙有一丝凄凉笑意,说的话却语焉不详。那书生的鬼魂整了整袖子,朝她行礼。

“哼。总之,这天地同春做出来之后,在吃之前还要在中央点上一点红引……”说到这里,朱成碧却不再往下说。常青等了一会儿,见她只是愣神,催促道:“那红引是何物?”

那人是谁?

“是,是,是,这确实叫尝。”

“你也不必道谢。小师傅跟我投缘,便不是你的后人,我也当帮上一帮的。再说,我还想再尝一次,真正的天地同春呢。”

“这不叫尝?”她将眼睛横了过来。

石奕武想要看个究竟,但车内隐约有馥郁的熏香升腾而起。他只觉眼皮重如千钧,沉沉下坠,四面皆有黑暗涌起,将他拖入无梦的安眠。

“是大摇大摆地闯进去,趴在人家桌子上吃完就走,连带着还打碎了一干锅盘碗盏吧。”

“问题该是出在引子上。”她叹口气,“当年我在西王母的宴席上尝——”

她潜入牛车之时,是在子时后半。

“那,为何仍没能得到龙神的认可?”

这个时候,车内的人皆沉沉睡着,连车外那只雪白的母牛都闭了眼在假寐。她全身都裹在黑色劲装里,身量纤细,便如同月光下的一道影子。阴暗中,那只镶嵌着珍贵贝壳的食盒暗自生光,被那小师傅紧紧地抱在怀里,她伸手握住食盒,悄悄地一点点往外抽,还差一点就要到手,旁边案几上的纸伞忽然立了起来,一下就打在她拿着盒子的手背上。

“这几日,小师傅做的,和我记忆中的天地同春并无二致。天地同春是仙家的圣品,梅东璟也算聪明,用凡间的材料,竟能做出一模一样的味道来!”她点着头赞叹道,“延年益寿的功效自然是没有,但从味道上而言,确确实实便是天地同春。”

她差点就惊叫出声,终于强忍下来,几乎连牙都要咬掉,勉强出了牛车。

“你刚才说,他明明已经做出了天地同春?”

外面的月色正好,有一个人负了双手,站在齐膝深的野草中,正在等她。那人的前襟绣着只生着角的白狮,盘绕在云雾当中,分外显眼。

“喔。”朱成碧低头舔着手指。

她忍着手上的痛,还是行礼:“常青公子。”

常青伸手把她的头扭回来:“最近老有野猫在外面打架,怕是有打不过的,从二楼掉下去了。”

“鹤菡。”常青语气淡淡的,也听不出情绪,“怎么,琅琊王也想要天地同春?”

就在此时,窗帘后面传来一阵稀里哗啦,接着是瓦片纷纷掉落。朱成碧扭了头去看:“那是啥?”

“区区一盒糕点,怎能入得了王爷的眼?”

“啊,说起来还挺奇怪的。”朱成碧一边嚼着一边含混地说,“石奕武做的,明明就是真正的天地同春。”

“这么说,果然是为了那困在桥下之物。”他叹息,“我料想琅琊王会派人过来,却没想到来的人是你。鹤菡啊鹤菡,你本来可以一飞冲天,四海遨游,怎么偏就做起暗羿来?”

“你看看你这一脸。”朱成碧大嚼的时候,他还是没忍住洁癖本性,弯了手指去给她擦。手指下,她肌肤滑腻,犹如凝脂。他忽然间意识到,如此一来,两人便是视线相对,几乎呼吸相闻。他连耳尖都烧起来,心跳如鼓,狼狈地将手拿了下来:“咳,那个,天地同春做得怎么样了?”

她神色渐渐凄惶:“若还能回家,谁愿意留在人间?莲心塔现,通天引绝,如今回是回不去了,只剩下被困在这里,慢慢地被人类绞杀一条路。所幸王爷不嫌弃,愿意收留我们这些失群之鸟,做羿师,或许还能多活些时日。”

他捏着剩下那只,就要往嘴里放,朱成碧在一旁,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他又叹了一口气,随手将团子朝侧面一扬。朱成碧立刻飞过来叼走了。

他缓缓地摇头:“我确也听闻,琅琊王在收集与妖兽相关之物,同时也收留走投无路的妖兽。可就算如此,你也不该为虎作伥。”

嗯……居然味道还不错……

他从袖中取出一幅画卷来,徐徐展开,那画卷自动漂浮在空中,露出其上描绘着的一只猛兽:状如赤豹,却有五尾一角,正无声咆哮——是一只狰。

常青叹口气,伸手接过那红木小几,朝旁边的桌子一靠。朱成碧蹦到桌上坐着,悬了两只脚在空中前后甩动,一边抓过那些青团便吃。转眼间,常青怀里便只剩下两只,朱成碧还要再拿,他迅速出手,将两只全都抓在手里,赶紧往嘴里塞了一个。

“听我一句劝:琅琊王暗中必另有所图。放下盒子,逃生去吧。”

“我不先尝尝,怎么能知道好不好吃?”

他手中画笔悬在空中,就要点上狰的眼睛。鹤菡一咬牙,整个人朝空中一扑,化作一只黑羽红顶的仙鹤,抓了那食盒,想要飞走。狰却早已扑出了画卷,跟在她身后,一口咬在她的尾羽上。她奋力挣扎,但翅膀带伤,使力不及,终于被按在爪下。

常青不说话,只盯着那缺口。

常青踱过来,要拿那食盒。她瞪起眼来,质问道:“麒麟血何在?”

“是啊。”

有一个刹那,常青的面上现出了迟疑,她没有错过这个机会,从狰爪下挣脱出来。

“……这果真是做给‘我——’吃的?”

“取麒麟血,再开通天引。公子的承诺,如今都忘记了吗?”

小几上放有六只净白瓷碟,每一个上面都放有一只青团,这倒是不假。但全部青团都奇形怪状,指印明显,没有一只是浑圆的。更重要的是,每只上面都有一处牙痕崭新的缺口,露着内里的馅儿。

那仙鹤抓着食盒,在半空中盘旋,一声声地唳着,听在他耳朵里,却是这样一句话,字字都砸在他心口。

刚收拾停当,门就被撞开了。朱成碧端了张红木小几,鼻尖上沾满了糯米粉,喜不自胜地跑了进来:“汤包,汤包,来尝尝!石奕武教我的青团,特地做给你吃的!”

鹤菡没曾想到的是,翅膀上的伤比她料想的要严重。她虽勉强逃脱,却飞不多时,便连同那食盒一起坠入树丛。她在地上滚了滚,挣扎着起来,便听见那狰的鼻息咻咻不停,在附近寻找她的踪迹。她趴在原地再不敢动,悄悄化为人形,在地上一寸寸地朝食盒挪过去。斜地里突然伸出一只脚来,踏在食盒上。

“不要发出任何声音,否则被吞掉的话我可不管。”在给出这样莫名其妙的威胁之后,常青放下了窗帘,又将桌子上的东西一股脑扫在地上,一样样地踢到窗帘后面去。

“师,师傅!”

“嘘!”他面色严肃,掀开一侧的月白色窗帘,便将姬文珍给推了出去。外面是天香楼二楼的窗台,对面即可望见莲心塔。姬文珍朝楼下探了探头,立刻目眩,赶紧抱住窗棂上木雕的桃树不敢撒手。

姬文珍没有理睬她,飞快地蹲下身来,将那盒子抱在怀里,用袖子将上面的泥仔细地都擦了,才满脸堆笑地过来摸她的头:“乖徒弟,知道师傅想要这个,所以特地去偷了来,准备孝敬师傅是不是?”

“常公子?”

“是……”

姬文珍的掌心发凉,一点点渗出冷汗来,只觉得自己背地里所有谋划和心思,都叫眼前这人看了个一清二楚。她心中的畏惧刚刚升起来,常青却忽然瞪大了眼睛,朝一侧略偏了偏头,立刻朝她走过来,伸手在她手臂下一扶,将她整个从椅子上提了起来。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亏得我一直都在牛车旁边,听了个一清二楚。”姬文珍变了脸色,“原来你是琅琊王的探子,也想要这天地同春。谁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倒是替我省了不少的麻烦。”

常青将手中的扇子哗啦一声合上,站起了身:“既然如此,我便帮你跟朱掌柜说上一两句。不过,姬老板。”他停顿了一下,斜斜地睨着她,是居高临下的可怕眼神,“一个人若总是赢,恐怕也挺没意思的。”

她站起来要走:“谢了,好徒弟。”

“真是什么也瞒不过常公子的眼睛。”姬文珍掩口笑,“不过,公子的事情,我也略知一二。人说公子有六只眼,四只生在腰侧,可观阴阳,测天象。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呢?”

话音未落,鹤菡手中细刃闪动,朝姬文珍猛刺过去,但她毕竟有伤,失了准头,姬文珍朝旁边一闪,险险躲过。

常青持着一把扇子,将那扇面随意开合着:“今年的尝春会,恐怕还是由姬老板主持吧?往年都是在无夏城内举行,今年是否准备换个山清水秀的地方?”

“还给我……”鹤菡声音嘶哑,她原本就已经孤注一掷,眼下一击不中,手一松,细刃重新化为羽毛,散落一地。

“正是。”

“好哇,不识抬举!我还没有跟你算骗我的帐呢!”

“如此说来,姬老板此次来访,竟然全然是为了师弟?”

姬文珍气得手抖,耳畔听得野兽的鼻息越发接近,反手便拨开树丛,将鹤菡一把推了出去。撕咬跟惨叫声声传来,她也未曾回头,只顾着怀抱那只盒子,急急地朝自家车队的方向赶。

她也意识到自己露出的狰狞,赶紧收了收:“如今师傅已经去世,小师弟又对这说法深信不疑,若不断了他的念想,恐怕他也会跟师傅一样,将一辈子的时间都消耗在这上头。现如今他孤注一掷,将所有的希望都押在朱掌柜身上,也罢,就让朱掌柜随便编个法子,教我那师弟死了心,就是了。”

山路湿滑,又是夜间,她深一脚浅一脚,眼看已经到达能望见马车的地方,已经走得气喘吁吁,将手扶在树干上休憩片刻。

“结果?”姬文珍忽然冷笑起来,眼角皱纹毕露,“不过是一年又一年地浪费粮食罢了。”

“这个盒子我认得的。”忽然有娇媚的女声,犹如鬼魅,从暗中响起。姬文珍被吓了一跳,手中的盒子落在地上,一路滚动着,直到撞上了那自黑暗中浮现出来的朱成碧的脚。她弯腰将盒子捡起来,托在掌上,做出思考的样子来:“这盒子,不是小师傅那只吗?”

“结果呢?”

“这是我的!是我亲手做的天地同春!”

“据说如果是真的天地同春,会凭空消失,且能唤出龙神。”

朱成碧只望着她,姬文珍挺起胸来:“怎么了,石师弟做得,我也做得。这盒子,这盒子本来就有两个!我送了师弟一个,自己还留得有一个。”

“这又是为何?”

朱成碧注视她良久,忽然露齿一笑,细碎的牙齿反着光,“若这果真是您亲手做的,便拿回去吧。”

“常公子有所不知。”姬文珍叹了口气,“先师隐居之地,是苍梧山中一处枯了好几十年的河边,河上也正好有这么一座石桥,桥头雕的也是狮子,就跟那传说中一样。他便非说这桥下便是龙神居所。每年的惊蛰,他都带着奕武在桥上举行祭祀,将他做得最好的‘天地同春’点上引子,投下桥去。”

姬文珍壮了壮胆子,料想她一个小姑娘,也不敢将自己怎样,走过去接那递过来的食盒,没想到盒子却像是被黏在了她的手心里,她使出浑身的力气往外拔,盒子还是纹丝不动。

“恕我多嘴,既然从未有人做成过天地同春,又如何知道这一次做出来的就不是正品?”

浓郁的芙蓉熏香氤氲升腾,将她团团包围。

“我师傅哪里都好,但却坚信他总有一日,能做出真正的天地同春。明白人早就知道,乡野传说,做不得准。不然,为何梅生遇仙之后这几百年,从未有人做成?师傅上了年纪脑子糊涂,但小师弟年幼,居然也深信不疑。两人得空便钻研这天地同春的做法,也不知白白耗费了多少年的时光,却总是失败。”

“姬老板,这是您亲自选的,将来可不要后悔。”

“喔?”常青微笑起来,“这倒是有趣了。”

姬文珍头上淌下汗来,奋力一拔,这回终于成功。她忙着将其揣进袖内,一回神,朱成碧已经不知去向。

“我家师弟虽然已经成年,但心思单纯,如同孩童。朱掌柜的若有兴趣,愿意陪他玩玩,也没有什么。只是,千万别教我家师弟真的做出什么天地同春来。”

林间,唯有月光静静地洒下来而已。

“什么忙?”

“先师不愿扬名,宁愿隐居山野,也不许我们跟外人提起他的名号。我跟师弟俱是从小被他收养,教授手艺,朝夕相处,便如同亲生姐弟一般。我这次来也是腆着脸,想求朱掌柜和常公子帮我师弟一个忙。”

对姬文珍来说,这次的尝春不同以往,是她出山从业以来名副其实的大日子。

“在下要是没记错,寻芳斋在无夏开了也有五六年了吧?”常青放下漆盒,又取了一样雕着金蟾的砚台来把玩,“从未听说过姬老板师承何方,怎么会忽然多出来个师弟?”

老头子念叨了这么多年的天地同春,她从来是不信的,翻遍了《寻芳谱也没找到,更加肯定了她的判断。谁想到师弟拿出来的鳞片,却让她动摇起来。那日在天香楼听闻师弟居然已经抢先做出了天地同春,她给惊了一身冷汗,回家之后转念一想,却寻出了其中的商机。为了今日,她特地定做了一身华丽长袍,双袖上绣着仙鹤,为的就是好配怀中那只珍贵无比的蜃楼贝食盒。

“我家师弟蒙天香楼朱成碧掌柜照顾多日,这都是应该的。”

如今她坐在尝春会场上,朝四周望了一望。她身后彩旗招展,右手侧坐着担任评委的嘉宾,薛头领、许知府均在其中。左手侧便是那残破的石桥,桥头只剩了一只石狮子,缺了半张脸。

“姬老板这是何意……”他朝桌上其余的物件偏了偏头,眼睛里带着笑意,“在下却不明白了。”

琅琊王本人并没有现身,只是遣了一个婢女过来,说这本是民间聚会,王爷低调旁观即可。话虽如此,但他随即派人在嘉宾席后方用朱红镶金的木柱搭起了大帐,垂下了白纱,其间隐隐可见人影。不得不坐在那帐外的许知府们,看起来都是满头大汗,如坐针毡。

常青砰地一声合上了盒盖,朝姬文珍扬了扬眉毛。

姬文珍却是满心欢喜。此时无夏城中其余的糕点店铺都已经将今年的新品展示完毕,在她看来不过是些庸俗的点心,如此看来,寻芳斋是赢定了,当下便款款站起身来。

“这不是普通的贝壳,而是南海中吞吐雾气,可形成都市的蜃楼贝。这是取它最内层的壳,一片一片镶嵌而成的,价值连城。便是王爷府上,也未必有这样的好东西。”

“诸位!文珍于无夏开设寻芳斋至今,蒙诸位关照,生意红火。诸君中曾有人问起过文珍师承,也有人问,今年的尝春为何要选在此处,文珍这就回禀诸位。此处便是传说中梅生遇仙之处,文珍的师傅,不是别人,正是梅东璟的嫡系传人,从前朝至今,已经是第十一代了。”

那盒子不过成人的手掌大小,四面都镶嵌着贝壳,分别是麋鹿和仙鹤的图样,盒盖上镶着一轮圆月,月下盘绕的牡丹枝条间,一只身有卍字花样的雄鹿若隐若现。姬文珍说这是来自高丽的手工艺人的作品,倒是没有说错。常青打开盒盖,见鲜红丝绒衬底上绣着枝蔷薇。姬文珍还坐在对面,絮絮叨叨地解说着。

众人议论,姬文珍踌躇满志,面上的笑更加深了:“各位从寻芳斋买去的,可不是普通点心,那都是按梅东璟亲笔所写的寻芳谱所制作的,均是仙家珍宝。”

常青把玩着手中精致耀眼的食盒。

她举起了手中食盒,朗声道:“如今在这里装着的,便是传说中的天地同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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