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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千帆这一生,常常事与愿违。

例如他当初那么努力,想要记住小璇最后的样子,现在回想起来,脑海里却只剩下一只瘦骨嶙峋的手腕。那腕上原本有只挂着长命锁的银镯,锁片上还刻了个“璇”字,却也一并失落在了茫茫世间,再也无从找寻。

他连那只金蚕都顾不得了,也跟着跳进了水里。

而他根本不想记住的那个人,偏偏刻骨铭心。

“啊啊啊,老子是不是上辈子欠你们俩的!!”沈千帆抓着头发喊。

他记得那人抱着满怀新鲜的莲蓬,从荷叶间哗啦一声冒出来,非要塞一颗莲子到自己嘴里。那人曾是汴京城中的一名小乞丐,大家都叫他小七。随着年岁渐长,那人甚至还会出现在他的梦中。第一次梦见他的时候,沈千帆扑上去狠狠地揍了他的肚子,拎着他的衣领喊:“这么些年,你都死哪去了?”

顾夫子瞟了他一眼,纵身翻过了栏杆。那身白衣只一闪,便被夜色吞噬了。紧接着便是新的落水声。

梦里的小七睁着双无辜的眼睛望着他,不发一语。

“怎么就跳水了呢?!一言不合就跳水这是什么坏习惯?这么黑的晚上要上哪里去捞——顾新书!顾新书你给我站住!”

他当然没有办法回答,因为真正的小七已经彻底消失,同时消失的还有小璇手腕上的银镯。那是两个孤儿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

“多多!”顾新书的呼喊和随之而来的落水声惊醒了他。他也追了过去,趴在船侧的栏杆上。眼前只有茫茫一片的黑夜,下方不断传来扑腾声,却辨识不清方向。

在小璇高热弥留的夜晚,沈千帆亲手取下了银镯,交给了小七。而小七信誓旦旦地保证,他一定会带着大夫回来,一定会救小璇的性命。直到小璇在他怀里一点一点地冷了,他也没有回来。

“我再也不相信你们了。”幼小的孩子滴着泪,咬着牙,一字一句,都是誓言,“我再也不相信你们任何人了。从今往后,只有我欺骗你们的份儿,再也不会有任何人,能欺骗我!”

后来他也有再梦到小七,却再不曾揍过他。

记忆中,也曾经有过一个跟小胖子差不多大的孩子,一边哭着,一边说过同样的话。

小七是什么样的人,他一开始就知道。慈幼局附近讨生活的乞丐为数众多,却没有一个比得过这个外表清秀的家伙。他的看家本领,便是在眼睛上蒙了白膜扮瞎子,专门骗取路过的大婶大娘的同情。

沈千帆的脊背一僵。

那番“世上每个人都不喜欢听真话”的歪理,就是小七告诉他的。

“亲娘哎,别乱扔啊,值好多好多钱的啊!”沈千帆手忙脚乱地去接,那边小胖子已经眼泪汪汪地跑了出去:“我要回家!我再也不信你了!”

他早就知道,小七是个天生的骗子,只要小乞丐肯开口,人群就会围拢在他身边。他们相信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每一个字,愿意替他完成任何愿望。

“我不信你!你这个骗子!”钱多多朝自己的手腕一掐,那条金蚕居然被他掐了出来,重新爬在他袖子上。他抓了金蚕就朝沈千帆的脸上扔去。

这家伙毫无愧疚,并且以此为乐。

跟他以往骗过的奸商贪官不同,小胖子还是一张白纸,对任何人都轻易付出信任。欺骗他就跟踢一只总是缠着你摇尾巴的京巴犬一样,是会带来罪恶感的。

可他居然以为他是可以信任的,还将银镯和小璇的命,一并交给了他。

“对不起。”这声道歉倒颇有几分真心。

害死小璇的不是别人,正是沈千帆自己。

“这么说,你之前带我斗蟋蟀,给我讲故事,待我那么好,我还以为,我还以为……”钱多多鼓起了包子一样的脸,涨得通红,眼看要落下泪来,“结果全是因为这条蚕?”

而眼下,他居然又一次梦到了小七。

顾新书对他的钳制不知何时消失了,到了后来,是沈千帆自己在自言自语。

他梦到自己蜷缩着身体,脸侧贴着潮湿的泥地,面前一团跳跃中的篝火,正在噼啪作响。而小七就坐在火边,手中拿着那只银镯,用手指轻轻地拨动着上面的长命锁。

“多亏了这只蚕,钱家才成了江南首富,只是,它需要吸活人的血气才能养活,必须寄生在你的身上。普天之下,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觊觎这金蚕蛊,我早就料到会有人抢夺,只是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

他如今身量十足,已经是清秀的成年男子了。这倒是从未出现过的事情。之前沈千帆所梦到的,都是当年的小乞丐。他也只记得,小七当年的样子。

他身不由己地朝前走了一步,抓住了小胖子的手腕朝上一翻,一只通体金黄的蚕出现在钱多多的腕上,盘曲着身体,犹如一只手镯。小胖子大叫一声,抖着袖子要扑打,再看时,金蚕却又消失了。

“小七,”他含糊出声,“你终于肯回来了吗?”

他根本控制不住脱口而出的话:“没错,钱家之所以将你宠上了天,却从不让你迈出内庭一步,便是因为你的身上,有着可招天下财运的金蚕蛊。”

这句话让男子全身都颤抖起来。有一瞬间,沈千帆甚至怀疑他会当场裂成碎片。但他很快恢复了镇定,回答道:“你让河水呛糊涂了吧,沈公子。”

好你个顾新书!居然对我也来这招!

这欠揍的语气让沈千帆彻底清醒过来,终于认出了眼前这人。

可他的舌头就像是被粘在了上颚上,手心中止不住地冒冷汗,眼前只有顾新书一双冒着红光的眼睛,越来越大,从半空中威压下来。

“顾新书!”他想要爬起来,却觉得异常虚弱,胸腹之上犹如压着团烈火,又沉又痛。

多多之前与他玩得极好,顾新书一面之辞,未必便能抹杀他这三个月来的苦心经营。

“你最好别乱动。”顾新书将镯子收了起来,“之前为了救多多,你撞在了礁石上,怕是伤了脏腑。”

沈千帆的第一个反应便是要否认。

没错,沈千帆现在想起来了。果然是上辈子欠了这个小胖子的!

他恨恨地朝旁边瞥了一眼,就见钱多多也躺在篝火旁边,睡得人事不醒。他回想起自己刚才在水里捞人的辛苦,不禁仰天长叹:“早就说过了他得减肥!”

“多多,离你的沈叔叔远点儿!”顾新书严厉起来,“他就是千面公子,进钱家只是为了骗你身上的金蚕蛊而已!”

“你已经拿走了多多的金蚕,其实并没有必要舍身相救。”

钱多多之前该是得了顾夫子的嘱咐,一直躲在舱内不曾出来,现在听到众人跳水的声音,才犹豫着想要靠近沈千帆:“沈叔叔,坏,坏人都走了吗?”

“顾夫子对我一向有误会。”他扯了扯嘴角,“我虽习惯骗人,但并不习惯看着人死。”

但他很快便后悔了。

“……说得对。”顾新书垂下眼,看着他自己的手,“千面公子的手确实是干净的,并不曾沾过血。”

穷困窘迫不改其志,巧言令色不动于心,对于这样的人,他仍是有些敬佩的。

“还有……顾夫子……那银镯是我的。”沈千帆越来越觉得昏头转向,用最后一丝清醒说。他从艄公的孙女手上顺走了银镯,却留下了一枚金叶子作为补偿。它让他想起了小璇。

在刀剑即将加身,电光火石的一个瞬间,沈千帆近乎本能地做出的选择,叫他不得不承认,在内心深处,自己并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顾新书去死。

“是你的东西。”顾新书点点头。

“我——”沈千帆也不知道为什么。

那一刻他们身边跃动着篝火,头枕一川流水,眼前漫天星光。而他的语气如此郑重,仿佛许出了一生一次的承诺:“迟早会还给你的。”

“沈公子,”沈千帆的震惊还没有消退,顾夫子已经朝他转过头来,轻声道,“方才你为何护我?”

接下来,沈千帆却陷入了高热和昏迷。

顾新书究竟是什么人?

肩上的刀伤浸了河水,又肿又烫。腹部硬得像是块铁板,一按就是剧痛。相比之下,他还宁愿昏睡过去比较轻松,可总也睡不踏实,总是断断续续地醒来。

等等!他朝自己脸上狠狠甩了一个巴掌,这才觉得脑子清醒了些——只需要轻轻巧巧的一句话,便能让围困他们的人纷纷跃入水中,从这艘船上逃开——

有一次醒来时,钱多多蹲在他身边,眼圈有些发红。他认为小胖子是因为猛地听说自己是家里人养来养蛊的,一时无法接受,便安慰他说,无论如何,他都是钱家小少爷。他在钱家时看得仔细,长辈对他的好,大约也含有愧疚,却不似作伪。

那声线如此魅惑,隐隐带着回响,叫人情不自禁地心生恋慕。沈千帆糊里糊涂地想着,真想再靠近一点,再多听他说一些,哪怕是谎言,我也愿意相信……

钱多多摇了摇头,用手背擦着眼睛:“不是为这个。沈叔……”他低声道,“你骗了我,可你也救了我,我不明白,你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

“这船已经着火下沉,身带金蚕蛊的孩子也葬身火海。”顾新书一字一顿,“就这样回去告诉白泽吧!”

“我也不知道。”沈千帆苦笑,将金蚕托在手心里还给了他,“你也不必替我担心,是我咎由自取。”

阴暗中,更多鲜红的眼纹冒了出来,船舷上、桅杆上,都有人虎视眈眈地望着他们。其中有这艘船原本的船员,也有钱家车队的车夫。

他再次昏了过去,再醒时,看着他的人换成了顾新书。

“我告诉他这艘船已经着了火。”顾新书轻声回答,紧接着扬起了声音:“还有你们,也一并听着!”

“你快要死了,沈千帆。”

“你跟他说了什么?”

沈千帆扯着嘴角,勉强做出笑容:“你还真是……诚实,就不肯说句谎话……哄哄我……”

管事整个人都颤抖起来,扔下了刀连连后退,接着翻身跃入了江中,不要命地游走了。沈千帆捂着肩膀追过去,只能听见黑暗中的泼水声。

顾新书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能说出来。

失去理智的管事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他猛地抓起了刀,眼看要再挥起来,却忽然止住了动作。顾夫子凑在管事的耳边,悄声说了几个字。

“罢了……我知你在船上……肯骗那些疯子,已经算是破了例了。”他咧嘴一乐,“能让顾夫子……撒上一句谎,我这辈子也算不虚此行……”

沈千帆的后背上一点一点地渗出了冷汗。

他的视线模糊起来,身上一阵一阵发寒。

有什么让顾新书跟平常不一样了,他意识到,那个一直以来瘸着腿、紧锁着眉头的年轻夫子,此刻却像是一头遭禁锢多时,终于被放出牢笼的野兽。

“你不能死。”顾新书垂着头看他,可他已经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

危险!沈千帆望着他一步一步朝管事逼近,想要出声提醒,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来。

废话。沈千帆想,老子也不想死啊,老子还没有搞清楚你到底是谁,还没搞清楚白泽眼纹究竟是什么鬼玩意儿……

他之前被沈千帆扑倒在地,现在却缓缓起身:“真是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能再见到这白泽眼纹。”

“我不会让你死的。”黑暗和寒冷之外,有谁信誓旦旦地说。接着便有一样东西被塞到了他的嘴里。

“他是疯了。”顾夫子淡淡地道,“你瞧见他前额那团正在凸现出来的鲜红眼纹了吗?凡有那印记者,都会身不由己,遭人所控。”

软软的,像是块肉。

“你疯啦!”沈千帆气得要死,过去一脚踹在管事的肚子上。那管事跌坐在地,却还在挣扎着要爬起来,喉咙里嚯嚯作响,断断续续地道:“把那孩子……交给……我!”

他原本是不肯吃的,可塞给他那人意志如此坚定,非要他一点一点将它嚼碎了吃掉,才放他昏睡过去。

等沈千帆意识到那是映上去的刀光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一把扯过了顾夫子护在了怀里,朝旁边一滚。肩上传来尖锐的疼痛,紧接着便是淋漓下来的鲜血。沈千帆疼得呲牙咧嘴,回头一看,竟是钱家的管事举着把不知从何而来的刀,刀尖上还滴着血。

顾新书没有答话,眼中忽然有亮光一闪而过。

再睁眼时,沈千帆很是花了一番工夫来确认自己在哪儿。

“这船有问题,赶紧带着多多走!”

绣着桃枝的薄绢窗帘,身下雪白的软榻,空气中浓郁的芙蓉薰香,窗外正对着的莲心塔。

“怎么回事?”灯光映着他紧皱的眉头,瘦削脸颊,居然憔悴得很。

他怎么不知不觉地到了天香楼里,朱成碧的地盘上?而且所有的伤病都一扫而空,连肩上的伤口都愈合了?沈千帆满心狐疑。

他偷溜出去,先是叫醒了车队的管事,接着就去敲钱多多的门。为了提防他这位千面公子,顾新书坚持要跟钱多多歇在一处。沈千帆在门上叩了半天,顾新书才披了件衣裳,举着盏油灯过来开了门。

幸好有一对双胞胎婢女过来照看他,还给他带来了零嘴儿。

行走江湖多年,居然阴沟里翻了船!他低声咒骂着,早就说过钱老爷的马车太金灿灿了,不会有什么好事!

“公子辛苦,这回总算是顺利完成任务,带来了金蚕。”穿桃红色褙子那个笑眯眯地说。

他不经意地朝窗外一望,却立时寒毛倒竖。那不是他见惯了的钱塘江景,却是黑黝黝一片陌生的山林。趁着船上的人都已经睡着的时候,这船已经悄无声息地开进了某处荒无人迹的河道,甚至都下了锚。再加上月黑风高,怎么看都是“杀人放火”四个字。

“我家姑娘知道公子素来嘴里不能闲着,特地叮嘱我们送葡萄干给你,”穿翠绿色褙子的婢女补充道,“是昆仑山产的。”

沈千帆醒来时,时辰刚刚好,是在半夜。

……她倒是了解他。沈千帆不由回想了一番自己当初是如何被鲁鹰一路追捕,错误地躲进了天香楼。他原本以为这就是间普通的食府,掌柜的又是名少女,相当好骗——谁能料到这小姑娘会是莲灯和尚当初的坐骑,凶兽饕餮呢?

顾新书对他的了解程度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叫他疑心是不是早年行骗的时候曾得罪过他,偏生又怎么也想不起来。可要继续跟他耗下去,只怕无夏城里的那位要不耐烦了。

真真是往事不堪回首。尤其是他不仅被她抓住,还得任她驱使,去钱家骗金蚕蛊……

但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沈千帆越想越觉得自己亏了,做了白工,索性抓了一大把葡萄干往嘴里扔。反正不吃白不吃。

到时候,他半夜带着钱多多偷偷一溜,什么钱家管事,什么讨厌的顾夫子,谁也别想找到他俩。

“跟我一起那俩人呢?”他边嚼边问。

沈千帆早就雇好了一艘大船,泊在了渡口处。这船上从船长到水手,都已经叫他买通了。中央最大的舱室内还有一处暗室。他只需要带着钱多多进去,拨动机关,两人便会掉落进准备好的小船里。

“身带金蚕的小公子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呢,另一位么……”婢女现出迟疑神色。

便是佛塔护佑下的无夏城。

神奇的是,沈千帆却听见另一个女声,在他脑中言道:“姑娘说,那是白泽的奸细,手上有无数的人命,正在审问呢。”

过了白石镇,再沿着官道行了几日,一行人便到了钱塘江边的津林渡。从这里乘船往东,顺流而下,只需两日,便能望见层层叠叠的青瓦白墙,簇拥着一尊七层的石制佛塔,安祥地卧在江边。

沈千帆差点被葡萄干给活活呛死。顾夫子虽然迂腐了些,古板了些,但要说他害人,他却是不信的。

沈千帆跑过去的时候,首先望见的便是弥漫在整个室内的阴影,粘稠沉重,犹如有形之物。顾新书苍白着脸跪在阴影中央,白衣上是斑斑血迹。

沈千帆把书挡在脸上不理他,心里憋屈得要死。

一具只剩下骨骼的兽脸在他身后,尖利的犬牙咬住了他的一只手臂,还在一点一点地用力。

“如何?”顾新书别有用心地问他,“那莲蓬可好吃?”

“我再问你一遍,白泽何在?”朱成碧站在阴影一侧。这只外形是少女的凶兽,如今再不复往日的活泼明朗,反而燃起了一对金眼,声调中隐隐带着咆哮。

沈千帆呛了一口气,不由地咳嗽起来。有时候他真的不知道钱多多是单纯,还是缺心眼。

顾新书咬紧了牙:“不知。”

钱多多兴致颇高,扯着他的袖子要跟他讲:“你不晓得,今天有个老乞丐找过来,说是顾夫子他爹,后来知道是认错人了,就回去了。”

兽牙顿时咬得更紧了。更多的鲜血滴落下来。

“怎么才回来?”顾新书跟钱多多回到马车上时,沈千帆原封不动地靠在案几上,手里的书都快看完了。

“等一下!这其中必有误会!”沈千帆冲了过去,接着指着顾新书喊了起来:“咦咦咦咦咦?顾新书你有对兔子耳朵?你原来是只兔儿爷吗?”

“你若是想让我在多多面前开口撒谎,颜面扫地,便只好乖乖地回钱家去,只怕是要失望了。”轻声说完这几句话,顾新书又往他的破衣口袋里塞了几枚铜板,“老丈,你若嘴馋,拿去再买点儿莲蓬吃吧。

顾新书的脸顿时就黑了。比被严刑拷打的时候还要黑得多。

原来不过是个老骗子,人们唾骂几句,纷纷散去。只有顾新书还扶着他。

“什么兔子?他是如假包换的讹兽!当初就是他,在天亮之时骗开了城门,害得汴京城破,金兵屠城。”朱成碧道,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翘了嘴唇一笑,“不过,他对你倒还真是不错。连腿上的肉都舍得割下来喂你吃了,甚至不惜自投罗网,向我天香楼求助。”

“啊!又能看见了!”那老乞丐恬不知耻地道,“不愧是我儿,竟能妙手回春!”

沈千帆想起来被人塞到嘴里的肉,惊骇莫名:“为什么?”

人们还未反应过来,便见他一扬手,将老乞丐眼上的白膜给摘了下来。

顾新书沉默不语。

“谎言终究是谎言。”顾新书一点一点握紧了拳头,坚定地道,“无论起初是否怀抱着善意,一旦出口,便犹如脱离了控制的怪兽,谁也不知道会带来什么后果。更何况——”他垂下头,在老乞丐耳边低声道:“这招未免也太老了,沈公子。”

“自然是为了救你的命。讹兽的肉,可以让人百毒不侵,而且从此再无人能对你撒谎。你现在,应该能听到每个人最真实的心声了吧?”

有名旁观的老妇人听不下去了,劝说道:“便是叫他一声爹又如何?这是善事,菩萨也会原谅你的。”

“等等,等等。”沈千帆捂着额头,无论是讹兽还是割肉,都跟他所理解的顾夫子相差得有点儿太远了,“让我消化一下。”

老乞丐如受重击,猛地捶了捶自己的胸口,咳嗽起来:“我知道你必不肯认我,为父如今眼看就要病死了,只求死前再听我儿唤一声爹……”

朱成碧也不理他,扭头接着问:“你还是不肯说?”

“我不是你的儿子,你认错人了。”顾新书温和地解释道。

“我早就脱离了白泽的控制,这十几年来,从未踏出金陵城一步,如何知道他的下落?”

人群围拢过来,便见这老乞丐将顾夫子浑身上下摸了摸,忽然转悲为喜,瞎眼里竟然还泪光盈盈:“我儿,我儿,竟然真是你?你走失这十多年来,为父找你找得好苦——”

“这我能证明,”沈千帆忍不住开口,“他说的是真的。”

“撞死人啦!”他一边喊,一边抱在顾夫子那条瘸腿上。

“你要我相信一只讹兽?”朱成碧冷笑。

过不多时,从巷子里出来一位蓬头垢面的老乞丐,睁着对白茫茫的瞎眼,手里探路用的竹竿一下一下敲击着地面。他在市集上转了一阵,神奇地寻到了顾新书和钱多多,便颤颤巍巍地走了过去。跟顾夫子擦肩而过的瞬间,他膝盖一软,就势倒在地上。

“那你能信我吗?”沈千帆眼看着顾新书手上淌下来的血,脑子飞快地转着,“你不是说我从此便能听到人心中的真话吗?由我来审问他,岂不是再合适不过?”

沈千帆捧了本书靠在案几上读着,只在他俩离开时象征性地挥了挥手。读了三四页,料得顾夫子跟钱多多走远了,他才偷偷地溜出了马车,闪进了一旁的小巷子里。

沈千帆咳嗽了一声,站到了顾夫子对面。

钱多多看什么都新鲜,扯着“沈叔叔”便要去逛街。顾夫子如临大敌,坚决不许,最后妥协的结果,是由顾新书亲自带着钱多多去逛集。

顾新书抬起头来仰视他,看起来前所未有的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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