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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所谓的“理想”, 孟昔昭说的都是实话。

但他没有把所有实话都说出来。

想让崔冶禅位,是因为他不信任他。

再怎么英明神武的皇帝,到了晚年, 也依然晚节不保,脑袋一抽, 就容易像匈奴的老单于一样, 做出一些令人匪夷所思、且遗臭万年的行为来。

更早一点的,可能刚到更年期, 人的性格就变了,而这是无法避免的, 毕竟人的生理结构就是这个样子, 这也不是崔冶的错。

大臣性格突变,上面还有皇帝管着他, 可皇帝性格突变,那就没人能管了。

他不想看到这样温柔的太子到那时候变成一个暴戾恣睢的昏君,也不想让这近乎完美的“历史”, 就这样增添了一个瑕疵。

崔冶是他的朋友, 是他在这个世界上除家人以外关系最亲密的人,也因为这个, 他对崔冶有种几近执拗的控制欲。

——你必须当皇帝, 而且必须当一个好皇帝,如果有一天你当不了了, 那你就退下来,把皇位交给别人。

至于皇位到了别人手中,这天下会不会立刻被糟蹋的一干二净, 孟昔昭没想过。

也就是说,他只想让皇位在崔冶手中的时候, 是干净又美好的,对于别人,他就没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控制欲了。

至于理想中的他会和崔冶当一对退休的邻居……

孟昔昭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不都说了是理想中了吗,谁的理想不是和自己的姐妹或者兄弟老了就住对门,大家一起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多开心啊。

所以说,要是下午崔冶没有突然来这么一手,给了孟昔昭一个高度敏感的拥抱,今天回到府衙以后,他八成就在反思自己,为什么总是想要插手崔冶的生活了。

孟昔昭不知道别人是怎么看待自己的,但他自己对自己的理解,是他这个人,有点霸道。

平时不怎么看得出来,是因为平时跟他见面的那些人,还没有被他划分到自己的势力范围内,如果被他划分进来了,那他就会暗中着手,一点一滴的改变对方的人生,让对方在自己划定的圈里发展。

最典型的例子,他大哥,还有他小妹。

为他们好是真的,没有跟他们商量过一句话也是真的,甚至还因此让他们担惊受怕、伤心难过,而孟昔昭打的也是做好事不留名,一辈子都不告诉他们真相的主意。

从上帝视角来看,他的行为似乎没什么问题,可若从大哥和娇娇的视角,若他们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恐怕会比得知五皇子对自己家人见死不救的时候还要伤心。

因为人生不是短短几行字,三秒钟就能读完的日夜交替,在他们眼中却是真真实实日复一日的过程,自己的弟弟/哥哥不打一声招呼,就替自己决定了一切,现代人受不了,古代人也受不了。

就不提他们了,哪怕换位思考,假如是孟昔昭遭遇了什么他不知道的危机,而孟昔昂背地里替他解决了,还不告诉他这件事,等孟昔昭自己发现以后,怕是会直接气炸了。

明明自己无法接受,可是他还继续我行我素,十足的双标。

有一点孟昔昭感到很庆幸,那就是他只对自己家里人这样,其余的人,哪怕是跟他最亲近的金珠和庆福,他也尊重他们的意愿,不会做出这种缺德事来。

然而不知不觉之中,崔冶也变成了和孟昔昂一样的待遇,他发现自己竟然受不了崔冶不按他的计划行事了,在把他用力的推回轨道上以后,没事的时候,他盘算着以后该怎么办时,也会把崔冶算在里面,偶尔展望一下未来,顺便也会想想那时候的他会如何。

这就是退休住对门的来源。

……

崔冶突然出现在隆兴府,凡是见到他的人都惊呆了,孟昔昭自然是最抓心挠肝的那个,他非常想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不然崔冶不会一声不吭的来找自己,而且见到自己以后,还什么都不说,只是盯着他看,仿佛他来这么一遭,就是想看自己一眼。

孟昔昭心里迅速的浮现出几个猜测,但他又不敢问,因为昨晚的崔冶,看起来真是十分的不对劲。

非要跟他睡一起,自然也是因为担心他,怕他出什么状况。

按照孟昔昭原本的计划,他说完了自己的理想,崔冶就应该心向往之,感动的握住他的手,然后气氛松动,孟昔昭再趁机问他,究竟出了什么事,跟他说说,或许他能想办法一起解决。

但崔冶他不按套路出牌,真情握手没有了,倒是有个十分基情的拥抱,像一道雷,直把孟昔昭劈成了呆瓜,回到府衙,坐在椅子上,失神了好久,他才听到外界的声音。

“……郎君?怎么就你一个人,太子殿下呢?”

孟昔昭抬起头,看见金珠有些担忧的望着自己,她后面还站着满脸疑惑的庆福。

庆福见他看过来,也问:“郎君,太子来找你是想做什么啊?”

金珠回过头,斥责他:“你还说,以后对张侍卫尊重些,昨晚你吵吵嚷嚷的,连我都听到了。”

庆福感到十分委屈:“谁让他吓到我了……”

金珠:“就是他没吓到你的时候,你对他不也是那样。庆福,你是郎君的贴身小厮,以后少不得有你出去走动的时候,别管那人究竟和郎君关系如何,咱们做下人的,都得恭恭敬敬,这样才不出错漏。”

庆福心说,我对太子还是很恭敬的啊,我只是不恭敬那个侍卫而已。

但他知道,自己要是说了这个话,金珠姐姐就能拿金瓜锤打他。

默了默,他哦了一声,表示自己记下了。

敲打过了庆福,金珠又把头转回来,看向孟昔昭,她发现孟昔昭已经不发呆了,而是十分严肃的看着庆福。

庆福也注意到了,孟昔昭这个眼神,令他头皮有点麻:“……郎、郎君,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孟昔昭对他勾勾手:“过来。”

庆福求助般的看了一眼金珠,后者却表示爱莫能助,还把位置给他让出来了。

庆福只好默默上前,弯着腰正想问孟昔昭有什么吩咐,突然,孟昔昭抬手,摸了一下他的脸。

跟崔冶摸的差不多,就是用三根手指的指腹,轻轻碰了一下,然后就放下去了。

金珠奇怪的看着他俩。

庆福则不明就里的抬起手,也摸了摸刚才被孟昔昭碰到的位置,他还问:“郎君,我脸上有东西?”

孟昔昭:“…………”

他一脸麻木的看着庆福,过了一会儿,又对金珠招手:“你过来。”

金珠疑惑的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就看到,孟昔昭紧绷着脸,伸出手,也摸了自己的脸颊一下。

金珠:“……?”

什么意思啊?

金珠和庆福互相对视,都感觉孟昔昭这行为十分奇怪,但他们并没有往旖旎的方面想,仿佛,被摸一下脸,并不算什么要紧事。

孟昔昭:“…………”

难道是他自作多情了?

莫非这古代世界,比现代世界还开放,摸脸,也只是一种显示亲密的普遍性/行为了?!

孟昔昭甚至有种自己起床姿势不对的感觉。

不然怎么一觉醒来,他就看不懂这世界了呢???

心里仿佛狂风过境,孟昔昭抑郁的挥挥手,把他俩都赶走,等这屋子里没人了,空气安静下来,他又忍不住的想起了崔冶抱他的时候。

没错,那绝对是个拥抱。

天王老子来了,那也是个百分百的拥抱!

那崔冶为什么要抱他呢?

因为听了他对未来的憧憬,感到十分心动,没想到自己还能过上那样宁静的日子,一时兴起,所以抱了他一下?

这倒是可以说得通,可是抱完他以后,为什么还要摸他脸啊!

但凡拥抱和摸脸不是前后发生的,他都不会像现在这样崩溃。

不不不。

先不要下定论。

毕竟他是个假的古代人,要知道真正的古代人都是十分腻乎的,好朋友之间也可以说出十分肉麻的话,像什么如胶似漆、小鸟依人,一开始都是形容两个男人的啊。

还有著名的鸳鸯,一开始也被很多文人墨客用来形容男子之间忠贞的友情,直到唐朝才专指夫妻了。

说话没遮拦,行为上就更是如此了,远的不说,就说他的二表哥李淮,不也是动不动就哭,动不动就抱他一把,虽说他没摸过自己的脸……但相信,如果让他摸,他也会立刻就摸的!

孟昔昭一脸坚定。

仿佛他已经把自己劝说成功了,然而就这么一脸坚定的看着前方,没过几秒钟,他又崩溃的垂下头去,两只手用力抓着自己的头发。

可是……他们都不是崔冶啊…………

虽然崔冶平时跟他说话,也有肉麻的时候,可他怎么都看不出来,他是那种会随随便便抱一个男人的人……

大脑里好像有两个小人在拔河,一会儿左边占上风,一会儿又成了右边占上风,再这样下去,孟昔昭觉得自己的cpu可能要冒烟,干脆,他不想了,决定回去补觉。

昨晚他就没睡多大一会儿,反正今日他称病,能好好的睡上一晚。

然而坐到床上,孟昔昭突然又想起来,昨夜,崔冶便是睡在里面的。

他还在自己想要睡边边的时候,把自己拽到了里面,让两人睡得更近一些。

孟昔昭:“…………”

看来他今晚别想睡了。

连续两天睡眠不足,再出现的时候,孟昔昭精神萎靡到连谢原都震惊了。

他以为孟昔昭是称病陪太子去了,怎么看这情形,他好像真的病了啊。

谢原连忙拄着拐过去关心上峰:“孟大人,你真病了?”

孟昔昭闻言,突然诡异的看向他:“你怎么知道我是假病的?”

谢原:“……”

他苦笑一声:“前天夜里,殿下进府衙的时候,正好跟我碰上了。”

孟昔昭并不知道这件事,他愣了愣,哦了一声:“殿下有没有问你的腿是怎么伤的?”

孟昔昭怕崔冶知道了,对赵澄立有意见,如果他想让赵澄立付出代价,那还真是有点难办。

谢原:“……”

为何要提起他的伤心事。

沉默好久,他才把太子根本一个字都没跟自己说的事,告诉了孟昔昭。

孟昔昭没忍住,当场“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谢原倒是不生气,就是有些羡慕,“殿下对我未置一词,但他步履匆忙,定是去找大人你的,真羡慕你们二人之间的感情,也不知何时,殿下才能消除对我的芥蒂。”

孟昔昭:“…………”

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两个打合作那天开始,就没有过分歧的人,竟然差点因为几句客套话生气起来。

……

沉默很久,孟昔昭单方面宣布对谢原的不顺眼,他换上一身方便的衣服,然后继续去看隆兴府的耕种情况了。

城内春播已经结束,如今正是施肥的阶段,石大壮忙得飞起,每天就快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

孟昔昭过来找他,他正对着一罐子发酵过的肥料皱眉,见到孟昔昭,石大壮赶紧把盖子盖上,激动的来迎接他。

“大人!听说大人病了啊,怎么这就出来了,如今还是倒春寒,大人也不多穿一点,小心受凉啊。”

孟昔昭:“……我昨日才病,你都没回府衙,怎么知道的?”

石大壮呵呵笑:“瞧您这话说的,您的大事小情,隆兴府上下谁不知道,百姓们都盼着您好呢。”

孟昔昭狐疑的看着他:“真的?他们已经不想打我了?”

石大壮:“…………”

轻咳一声,他说道:“大部分都不想打了,如今外面都传,孟知府是好官,带大家种地,给大家分粮,还建慈幼局和养济院,听说还要弄什么施药局,大家都对您感恩戴德呢,怎么可能还想打您。”

孟昔昭这才笑了一声:“并非我的功劳,种地是你带大家种,分粮是团练使带大家分,慈幼局、养济院,则是城中一些富户的心意,施药局是谢同知的主意,他准备在丰收之后,推行草药的种植,施药局免费向穷人施药,也能带头收购百姓手中的草药。”

石大壮见他这么谦虚,不禁更加感动:“可是没有孟大人,我们怎么知道要做这些事呢,我们的功劳,就是孟大人您的功劳啊!”

孟昔昭听了,十分认同的点点头:“这话说得没错,那我就承认吧,没错,都是我的功劳。”

石大壮:“…………”

一口气差点把自己噎死,石大壮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尴尬的笑笑。

顺便在心里想,大人,您可真不见外。

……

孟昔昭来这又不是听他吹彩虹屁的,他自己就深谙此道,因此不喜欢在这上面浪费时间,坐下来,他问石大壮如今耕种的情况,得知城中能用的耕地已经全种上了,能动的人也全都动员起来了,有些在城破前举家逃离的人,听说如今隆兴府不缺粮食,还试探的跑了回来。

孟昔昭点点头:“我也有所耳闻,我已经叮嘱过守城军了,看见回来的人,一律放行,若有想要搬迁过来的,也放行。”

隆兴府如今不缺粮也不缺钱了,人却依然缺,要不是如今抽不开手,他都想搞一个人口引进政策了,年龄四十岁以下的,只要愿意搬到隆兴府来,直接给发两亩地!

给粮和钱就别想了,隆兴府现在还紧巴巴的过日子呢,至于那些无人开垦的田地,倒是可以大方的给出去。

然而这政策不好施行,最起码现在不能施行,因为形势还不明朗,贸贸然的引人过来,容易出乱子。

石大壮继续说耕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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