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知予病倒了。
乱世打仗时,她受过太多致命伤,能扛过一次都是奇迹,次次都是,又怎会不损伤根基。再加上应元珩那一剑,铁打的人也该倒了。
绿萼阁中,点起了炭盆,四处暖融如春。
她靠着卧榻闭目小憩,刚刚问诊完的御医在殿外轻言细语地地向新帝禀告她的身体情况。
穿堂而过的风将御医的话一字不漏的送到绿萼阁里,让乔知予听了个真切。
老御医咬文嚼字了半天,中心思想就一个:侯爷心脉已断,神仙难救。
姻姻愣了半晌,随后大发雷霆。
她在乔知予面前总喜欢装作乖巧听话的样子,但在外人面前,倒还是有几分威仪,生起气来的时候,甚至会让人想到应离阔。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照着他学的。
“什么心脉已断,气血枯竭?叔父正当壮年,孔武有力,就是吐了几口血,又怎会回天乏术!”
“朕偏要他活,你们太医署去给朕想办法,想不出来就把御医之位腾出来,民间大把能想到办法的人……”
老御医战战兢兢的应下,和自己的同僚群策群力去了。
姻姻转身回到屋里,伏到伯父的病床前,委委屈屈的小声告状:“他们这些庸医,欺负我是新皇帝。他们才骗不到我,呜呜,姻姻聪明着呢。”
“别为难他们。”乔知予面色、唇色苍白如纸,她撩起眼皮,轻声说了句。
见她睁眼,姻姻吸了吸鼻子,赶紧凑到她的面前。
乔知予看向伏在她床前的姻姻。这坏家伙怕她死了,现在担忧又孝顺,脸上简直像是写了一排大字:我是天下第一乖巧大孝女。
哼哼,伯父要死了知道离不开了吧,知道孝顺了吧……
还装乖,以为装乖她就会活下来?
她就要“嘎”地一声死过去!
怀着这样的美妙想法,乔知予缓缓闭上了双眼,唇角忍不住挂着一丝慈祥的笑意,标准的“含笑九泉”状。
“伯父,伯父你怎么了,你别死啊啊啊!”
姻姻被吓得大哭出声,手忙脚乱的跑出去,喊宫人把御医拉回来救人……
御医说乔知予活不了多久,但她还是又挺了许久,甚至将养着将养着,好像气色还稍微恢复了一些。
这点小变化又给了姻姻很大的希望,每天都期待自己伯父能再好一点,再好一点,最好能奇迹一样的彻底康复,就像伯父被应元珩刺中了心脏也能康复一样。
只可惜乔知予并不像姻姻想象的那样无所不能、强大无匹,她也是肉体凡胎,会老,会死。她能清晰的感受到身体在迅速衰弱,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些她引以为豪的宝贵肌肉,它们在变薄、消解,这使她日益消瘦,也使她的身形再也称不上“魁梧”。
感受着自己身体近日的变化,乔知予真的很难过!可再难过日子也要一样过,她还是在继续处理一些临走前必须安排好的事情。
她的鬼面军们中愿意留下的,恢复女儿身,授勋赐爵,做新帝的亲卫;不愿意留下的,就领一笔退役金,各自归家。
从内心深处来说,乔知予希望她们全部留下。她走以后,姻姻看在她的面子上,一定会善待她们,她们看在她的面子上,也会誓死效忠和保护姻姻。只是最终,只有一千余人留下,更多的兵选择回家继续过自己的日子。
在城门口送她们的那天,乔知予穿得从未有过的人模狗样。
蓬松宽大的大氅衬得她壮壮的,站在城门下,她好像一座移动的小山丘,看着让人充满了安全感。
出了这座城门,她手把手带出来的她们便又如鱼入大海,散布天涯了,一时之间,还有些舍不得。
“将军,明年我还回来看你!”
蛮龙卫的刘芳,都骑上马走了老远,还恋恋不舍的调转马头,冲着城门下的她大喊。
这一声喊,又激起其余的鬼面军回头,也跟着喊起来:
“我也是!”
“将军,我也回来!”
“加我一个!”
“你们回来,我也回来!”
“大家都回来!”
……
乔知予眯着眼,笑得活像个慈祥的老人,高声道:“好,一言为定。”
远方官道上,传来应声无数。
“一言为定!”
“一定回来!”
……
天有些阴,看着像是要下雪。
将一直牵挂的鬼面军们送走,总算是了却了心头一桩大事。乔知予心里提起来的那口气松了下去,咳了两声,转身撑在城门旁吐血。
现在每天都要吐那么一两回,她都要习惯了,反正一时半会儿死又死不了。只是这次吐出来的血里面,还有些黑红的血块,根据她受内伤的经验,这看起来有点不妙啊……
“师父。”禄存赶紧上前来扶住她。
他的手有点抖,抖得厉害,比她的身体还抖,活像命不久矣的不是她,而是他这个身强体壮的小伙子一样。
乔知予抬眸瞥了他一眼,将他慌乱无措的神情尽收眼底,心里顿时一乐。
嗯,不错,有被孝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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