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跃有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他开始不断回想, 这件事的端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是从高二,他把虞寻带回开始, 还是从大学, 他给了两个人同样的建议, 同专业,同寝室开始。
人总是容易从自身出发, 试图找寻一些相关的原因。
而且举报信上一字一句,直指向他。
半小时前,他正准备进班, 女老师欲言又止叫住他:“严老师。”
“这有一封你的信, ”女老师支支吾吾说, “我上午去翻信箱……”
举报箱平时都是她去收件。
由于学生青春期顽皮, 爱闹事,挺多学生会恶意写匿名信往里投。于是她每次收件的时候都会留意一下内容。
她气愤地说:“这一看就是找事的,也太无耻了, 我就先帮您拦下来了。”
“您看看是不是最近惹了什么人,或者哪个学生家长故意找事。”
“……”
即便荒谬,他还是控制不住去想, 当初云词那么讨厌虞寻,是他一直希望改善两人的关系。
……
是他把虞寻带回家。
时光回转。在某个刹那间, 回到几年前。
站在他面前的虞寻变回高中模样。
一身西高校服,下颚削瘦, 白天趴在教室课桌上睡觉, 有时候被一群人围着在最后排说笑, 眉宇沾着锋芒。
他找到虞寻, 让他带上书包, 跟着自己回家。
——“放学之后你要去哪儿?还去网吧?”
——“你家里什么情况,不想多说我就不问了,但是这样下去不行。”
——“收拾好作业,跟我走。”
他开着车,把虞寻从网吧里拽出来,一路拎回家。
那天云词在家里,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见到他带着虞寻回来,整个人差点炸了:“你换个儿子吧,让姓虞的当你儿子。”
“……”
严跃的思绪最后又被虞寻那句“是”重新拽了回来。
是。
我们是在谈恋爱。
严跃的语气有些脱力:“……什么时候。”
他有种未爆发的平静,重复了一遍,“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虞寻感受到一种无声的压迫感,他说:“有一段时间了。”
严跃心底有千言万语,最后汇成艰涩的三个字:“……为什么?”
虞寻收起散漫,声音压得很低:“是我先喜欢他的。”
“我追的他。”
“……”
他每说一句,声音就低下去一点。
“我喜欢他,很久了。”
虞寻说完后,等着严跃骂他,或者干脆打他,什么都好。
严跃都没有。
严跃唯一的举动,是拉开抽屉,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压在最底下的照片。
那是一张全家福,照片上有年幼的云词,多年前的他,和站在最边上的云潇。
拿出照片后,他的手一直撑在办公桌上,几乎站不住。
这位雷厉风行,全西高没有学生不怕他的教导主任难得有失态的时候。
他每天都在阅卷,批改学生的作业,今天是他第一次感觉自己在被人审判。审判他的那双眼睛,在天上,在遥远的过去,在他梦里——那是云潇的眼睛,和照片上的一样。
严跃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忽然说:“小词的妈妈,是车祸走的。”
他第一次主动掀开自己的伤疤,提起那段过往,“她原本可以活下来,但她去挡了那根穿过车窗的钢筋。”
“如果是我,我也会和她做同样的选择。”
“在自己的生命和孩子的生命里,选择让孩子活下来。”
“从她走的那一天起,照看云词的责任就落在我一个人身上了,”严跃回想这些年,“我不敢懈怠,我努力给他最好的教育,规划最正确的人生,因为云词的人生是用他妈妈的命换来的。”
他说到最后,极力压下所有情绪,他避免将自己失控的情绪对准这位曾经的学生。
只是实在太难压住。
尖锐的质问从言语缝隙里针扎似的钻出来:“他不该,变成同性恋。”
严跃的目光紧紧锁住虞寻。
他的语气里,还藏着自己都不自知的哀求:“……他不能是同性恋。”
“你们现在还小,可能意气用事,觉得什么都不是事儿,还不懂自己以后要面对什么。”
严跃指了指信封,说:“今天这封举报信如果公开,也许可以毁了我,停职,或是被学生家长投诉、议论,这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但这封信,不能毁了我儿子。”
……
虞寻所有准备好的话,全都卡在了喉咙里。
承受不住严跃的目光,垂下眼,又对上照片里女人的视线。
女人笑着,很温柔的样子。
他却觉得眼眶发烫,有什么东西在灼烧着一样。
当初意外接到严跃电话的时候,虞寻认为自己可以面对。
那时天真,当现实被撕扯开,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面对。
严跃又说:“是不是,你们自己其实也不清楚自己对对方的感情到底是什么。”
他像抓着最后一根稻草,马上就要溺亡的人,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这上,追问:“你们高中三年就一直打闹,他不一定明白这到底是种什么感情。”
“……”
“算老师求你,”他最后说,“求你别毁了他。”
虞寻站在办公室里,感觉自己在不断下坠。
他有种强烈的失重感。
嗓子里很干,干得发不出任何字音。
难怪云词那么拼了命的学习。
做任何事都爱较真,就连不擅长的舞蹈都要反复练习。
在遇到他之前,他的人生每一步都是正确且优秀的。
……
云词不该因为他过这样的人生。
不能因为他,变成同性恋。
608寝室里。
云词写完作业,一大早没事干,又抽了一张纸,在纸的最上方写下“虞寻”两个字。
刚写完,手机震了下。
他立刻放下手里的事情,去看手机屏幕。
李言:[dd,我们寝室打扑克,三缺一,来不来。]
云词的手勾着笔,看到李言两个字,态度立刻又变得爱理不理,把写作业的优先级重新提高,打算过会儿再回。
然而李言一连发好几条消息。
李言:[你不想体会一下赢钱的快乐吗。]
李言:[周文宇那小子打牌贼菜,正好从他手里搞点生活费。]
[……]
当代男大学生每天的日常,就是想想尽办法搞生活费。
yc:[不来。]
李言:[你现在又没课,你在寝室干嘛?]
yc:[写作业。]
按照李言对云词的了解,一般当天的作业他不会留到第二天:[你没写完?]
yc:[写第二份。]
听说虞寻请了假。
所以这个第二份是谁的,李言不想再问了。
周文宇又菜又爱玩,在边上问他:“词哥来不来?”
李言还是觉得玄幻,答非所问:“明明当初,在西高的时候,虞寻那小子要是没写作业的话,是会被云词带领着全班一起嘲笑的程度。”
他想了想,又补充:“哦,不对,就算他写了,要是错的题比我那位姓云的兄弟多,也会被打印下来反复羞辱。”
总之当初在西高,这两人干过的事实在太多了。
周文宇:“?”
周文宇:“怎么,现在不嘲笑了吗。”
李言看着他,摇摇头:“你不懂,这个世界已经变了。”
云词现在不仅不会带人嘲笑,他还会心疼。
不想虞寻周一来上课,被高平阳叫到教室外面站着听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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