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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瑜有些不知所措。

他就僵硬地站在那儿,和张瑾久久对视着。

空气仿佛都凝滞住了。

谁也没开口。

张瑜喝了一夜的酒,也没有想好怎么办,根本没有做好告诉兄长怀孕之事的心理准备,此刻猝不及防撞见兄长苏醒,连酒都吓醒了大半,大脑彻底混乱起来。

少年心脏砰砰跳得厉害,浑身僵硬,尴尬且无措,甚至生出一丝逃避的心思。

这让他怎么说。

他恨不得夺门而逃。

可兄长已经听见方才范大夫的话了吧?他现在再怎么逃避,似乎也没什么意义了。

少年僵硬地站在那,试图在大脑内搜罗出只言片语来,气氛却因为这短暂的沉默显得更尴尬。

还是张瑾先开口:“杵在那里干什么。”

他说话的语调一如既往地清冷平静,却透着一股浓重的虚弱无力,嗓子发哑。

说话间,似乎牵动了伤口,眉头皱得更紧。

“阿兄……”

张瑜见他神情没有异样,应是没有听见范大夫的话,心里悬着的石头稍稍放下来了,他抿了抿唇,上前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少年虽然靠近了,眼睛却是定定地注视着一边的锦被,有些不太敢看兄长的眼睛。

“我没事。”

张瑾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醒来时看到的是熟悉的卧房,而不是阴冷潮湿的地牢,便知道一定是弟弟的原因,才让自己能在这里养伤。

其实是地牢,还是府上,皆无区别。

皆为败者。

少年站在床榻边,看着兄长虚弱病重的样子,好几次欲言又止,还是忍不住说:“阿兄,对不起。”

“什么?”

“我不该……和你为敌。”

张瑾抬眼看着他,双瞳深深,“那你悔么?”

少年怔怔地站着,眼露茫然,片刻后抬眼和他对视着,唇动了动,许久才说:“不悔。”他咬咬牙,知道会伤他的心,却还是不想说违心的话:“阿兄你依然还是错了,谋反害的不止是七娘,还有那么多无辜的人。”

看。

这便是他的弟弟。

正直、坦荡、磊落、是非分明。

张瑾自他幼时便反复教他,人活于世,自该坦坦荡荡、光明磊落,身处江湖更是少了那些身不由己,他自快意恩仇、一切随心。

那些肮脏、恶心、见不得人的,由他来便好。

张瑾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沉默片刻,又嗓音沙哑地问:“你何时回来的?”

在殿上对峙时,他问过这句话,张瑜那时满心只有对兄长的怨怼,倔强地没有回答。

这一次,少年诚实回道:“我……我是在七娘坠落山崖的时候,赶回来的。”

“你是如何知道的?”

“……是霍将军。”少年抿唇道:“他说七娘有难,让我去救她。”

霍凌。

那个被她贬去修堤的小子。

看似失宠被贬去地方,实则是故意迷惑旁人视线,让霍凌得以去梁州调兵赶来京城,顺便找到张瑜。

而张瑜听闻她遇到危险赶来,正好目睹她被周铨逼落悬崖,他们兄弟之间也彻底有了隔阂。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她真是好算计。

这一步步,早在很久以前与他柔情蜜意时都算计好了,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与他真心与他在一起。

——“你没什么好还的,那一剑其实是朕设计的。”

她甚至连这点事都不瞒他了。

为他挡剑是假的。

只是为了让他心怀愧疚,为了让他在那时乱了心神,放弃对赵家赶尽杀绝吧。

毕竟赵玉珩还活着,她怎么舍得真的灭了赵氏全族?

周铨有句话到底说的对,她害惨了他。

她彻彻底底,拿住了他的命门。

连他的欢喜、愤怒、痛苦、内疚,都成了她的游戏。

多么悲哀。

若挡那一箭死了倒好。

偏偏现在还活着,还要承受这样的事。

张瑾牙关咬得死紧,猛地闭了闭目,胸口和手臂都痛得厉害,浑身都已经千疮百孔,鲜血淋漓,彻彻底底,麻木了。

到现在,多说无益,张瑾甚至连跟弟弟解释真相的力气都没有了,是否被当成恶人都无所谓了。

张瑾闭着眼睛,手不自觉地攥紧被褥,骨节泛白,像是在压抑心里涌上来的情绪。

他垂着眼睫,散开的墨发挡住脸。

少年站在他面前,看不清他的神情。

许久,张瑾哑声道:“阿奚,你先出去吧。”

“阿兄……”

张瑜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兄长现在的状态平静得过分,哪里怪怪的,不太想出去,“我就在这里陪你。”

“出去!”

这次的语气冷硬了几分。

张瑜抿紧唇,只好不情不愿地转过身,走的时候回头看了好几眼,才依依不舍地关上门。

但他不敢真的离开,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贴在门上听里头的动静。

张瑾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如同一尊僵硬冰冷的雕塑。

许久,他才僵硬地抬起手,打开床头的暗格,取出一把匕首。

“蹭”的一声,匕首出鞘,锋利的刀光照亮那双沉静却带着杀意的双眼。

他冷冷地看着自己。

张瑾不止一次产生过疯狂的想法。

在得知她跳崖之后,那些想法就不停地闪现在脑海里,只是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时而让他分不清是想摧毁别人、还是想要自毁,但他没有时间停下来思考这些,也无法像灼钰那样决绝,因为他放不下的太多,少年时的阴影、十几年的不甘、不肯输的执拗,他不能容忍任何失败,他要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做权倾朝野的宰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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