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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头古怪阴物朝梁尘掠河直直奔来,以欢喜相那一面示人,是一张看似女子欢愉却毫无血色的清冷面孔,骨子里更是给人一股死气沉沉的阴冷气息,毫无半点儿喜庆可言,尤其这头存活了几百年的怪胎生有六臂,飞掠大河时,躯体摇摇欲坠,偏偏又穿一袭广袖拖曳的彩色长袍,更显得古怪荒诞。

梁尘当下有苦自知,方才跟慕容祖武精心演戏,以有心算无心,好不容易骗过晁齐岩这只老狐狸,如今大师兄不在身边,假如被那头莫名其妙的阴物逼得现出原形,大打出手,别说工于心计的晁齐岩,傻子也要生疑,这些且不去说,梁尘当下手无寸铁,踏雪剑在襄林城刺杀董文炳漏了面,此次注定不能在北狄权贵面前出鞘,东皇又不在身边,诡谲阴物虽然被大金刚境界的罗法华三印击败,可梁尘哪有这份实力,心中骂娘,连忙四处张望,希望有好汉或是女侠拔刀相助,可惜没瞧见同是白衣的大魔头鱼飓洛,也没看到晁齐岩有任何出手帮衬的迹象,倒是瞥见晁槐那龟孙子眼珠子提溜转,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跟梁尘刹那间对视,心性老成的晁槐都懒得掩饰,显然认准了梁尘要被阴物撕扯成碎片,不屑跟将死之人隐藏心计,到底还是老持节令侠肝义胆,踏出一步,拦在后辈梁尘面前,应该也是存了晁齐岩为了盗陵大计,会去拦截那头阴物。不曾想晁老狐狸定力卓绝,眯眼不语,始终袖手旁观。

面对这场摸不着头脑的飞来横祸,梁尘心中叹了口气,实在没理由让武力平平的老持节令无故替自己承受苦果,一脚踏出,跃过慕容祖武身体,内敛气机瞬间外泄五六分,却已声势滚滚盖过河流奔腾,古墓派豢养的阴物近在咫尺,那件妖艳无比的彩袍一转,菩萨欢喜相变作地藏悲悯相,六手绷直如牢笼束缚梁尘头颅,梁尘双脚拧紧,翻转身形,空手做扶摇式,青衫梁尘身形裹胁河流大水,犹如青龙汲水,跟那阴物初次面对面交手,彩袍阴物其中四臂皆被扶摇式庞大气机弹开,仍有两臂钩住双肩,渗出血迹,所幸没有深可见骨,不敢心无旁骛倾力拒敌的梁尘瞬间被阴物拽起,然后抛向黄河汹涌水面。

阴物那张煞白的欢喜面孔,看到梁尘屈膝,驭气蹲在江面上,一掌拍击流水,借力往对岸掠去,阴物穷追不舍,身形迅速远远超过倒掠而去的梁尘,离江水仅有三丈距离,阴物那件妖艳刺目的彩袍,发出几声近乎悄不可闻的呲啦声响,但它仍然六手死死黏住梁尘头颅和胸膛,正要发力撕扯时,梁尘望着正上方几尺的欢喜面孔,全身凝气,带着阴物朝奔腾不息的浑浊河流中猛然下坠,入河那一瞬间,也不管是否会露出蛛丝马迹,一直潜藏在软甲剑囊的踏雪瞬间出袖,一股庞大气机席卷江水,不光如此,玉皇楼镜花水月撑起护体,再者依葫芦画瓢上次鱼飓洛在神凰城水帘变千剑,抽水作剑,剑气水龙吟,涌向那头面目煞白可憎的彩袍阴物,除此之外,还有仙人抚顶配合水弦荡金身,不管不顾,浑身解数尽出,对着阴物就是一顿乱打,好在是几近河底的隐蔽处,要是在平坦陆地,这种好似悍妇相互酣战的泼皮打法,不说落了下乘,实在是有些丢人现眼,不过虽然谈不上章法得体,威力倒是目之所见的可观,那彩袍阴物明显挨了好几招势可摧碑的仙人抚顶,一人一怪彻底被拉扯至河底,几座嶙峋暗礁都给两者撞塌或折断,宛如共工撞断天柱,水底蓦然震动。

大概是梁尘手段层出不穷,那阴物又空有一身境界,脑子算不上灵光,一时间竟被梁尘掌握主动权,除了没有挣脱之外,梁尘受伤不重,河水污浊,梁尘也看不清那张面孔是欢喜相还是悲悯相,有玉皇楼修为和大金刚体魄支撑,气气攀升,节节登昆仑,经久不息,此次招数尽出的打斗,不论结局如何,实在酣畅淋漓。

岸上众人神情各异,但都不约而同往下游奔跑,老持节脸色铁青,先瞪了一眼晁齐岩,见这老家伙一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表情,也没有计较,毕竟梁小子身份没有让老狐狸生疑,才是要紧事。慕容祖武眉头紧皱,一门心思想着该如何救出梁尘,不说这小子的敏感身份,光是这段时日心有灵犀的忘年之交,出了这档子事,慕容祖武也没法子跟同是忘年交好友的嵇遂交代,更舍不得梁尘这小子无缘无故死在黄河里头。退一万步来说,这回梁尘万一真死在他眼前,万一梁衍失心疯发作,当真以为五十万龙骧铁骑就没胆量一路狂飙到金蝉州了?虽说将军马上得军功,百死无悔,自然要有与之匹配马革裹尸还的崇高觉悟,慕容祖武当然不怕打仗,甚至不怕什么硝烟四起生灵涂炭,可老人也只是想着有朝一日能跟石宗宪兵戈相向,不希望跟有活命之恩的靖北王梁衍沙场对敌。远处有十几持节令亲卫骁勇战骑游曳待命,老人沉声发号施令,去截江台调动三千精锐控弦军前来助阵,即刻封锁黄河下游的两岸入口。慕容祖武虽说武力平平,但也是偏向正教主的六王坟客卿,自然不怕跟副教主那一脉撕破脸皮,敢在老子眼皮子底下正大光明行凶,真当战力雄甲金蝉州的控弦军是摆设不成?

局外人晁槐尤为轻松,跟他爷爷一个样儿,悠哉游哉,还能看一场好戏,装模做样奔跑时还不忘跟婢女打情骂俏,”好家伙,这小子原来是真人不露相啊,看上去白白嫩嫩的清秀书生,竟然能正面硬碰硬扛下那怪胎的袭杀,换成我的话,估计也轻松不到哪去。事先说好,你不准对她一见钟情。“

婢女廖青梅这次腰间特地添了一只绣有半面妆女子的精致香囊,下意识摸了摸原先那只绣有格桑花的香囊,柔声道:”苗女一生只绣一次格桑花,世间除了公子,再无男子能入我眼。“

陆斛巍然不动,这些人当中,陆主客才是彻彻底底的无用书生,干脆不去凑这个热闹,远远离开是非之地,晁齐岩惹不起,慕容祖武也一样。一位是北狄十二大将军,一位是封疆大吏金蝉州持节令,俱是北狄第一流的权贵,女帝陛下都要权衡斤两的顶尖人物,仅是跺脚都能让国境晃动,陆斛惹不起总归躲得起。陆璇玑想要跟上队伍时,被他轻声喝住,破相女子背对父亲,纤细肩头颤抖,痴痴望向浪花拍击岸边巨石的湍急河流。小气吝啬到连真实姓名都不愿告诉我的你,难道就这样死了吗?三十六具如牵线傀儡的彩衣广袖再度站起,四面八方腾空,彩衣长袖纷飞,荒诞妖艳,笔直冲入河中。

水下梁尘浑身乏术啊,要么以水龙吟庞大剑气开江,要么以踏雪斩水壁,总之怎么不让阴物靠近怎么来,压箱底本领一并掏出来,反正在众人目不可见真实情形的水下,倒也算得上苦中作乐。阴物杀人手腕尚未显露,不过受了数千水剑攒射穿刺,根本不见颓势,足以可见她的修为高深莫测。气息浓郁的彩袍阴物始终在梁尘四周几丈距离围绕游走,始终阴魂不散,好似附骨之疽。好景不长,局势缓和并没有持续太久,随着三十六彩衣纷纷入水,如响炸雷,梁尘就开始狼狈不堪,三十六彩袖皆是不知疼痛的死物,没有所谓破敌之法,每一缕长袖便是一柄先天锋利的长剑,一次就给击中胸口,一座河底暗礁被梁尘身躯连根撞塌,这一场围猎,让梁尘想起草原上对阵小拓跋主仆三人的凶险景象,眉眼开始阴鸷起来,满腔戾气,狠下心硬扛一袖,右手扯住长袖,往身前猛拽,左手毫不讲理一记仙人抚顶,将那名死物从头到脚拍得稀巴烂,失去气机凭仗的彩衣上浮水面,这一抹妖艳在湍急河水转瞬即逝,匆匆消逝在滚滚东流之中。

阴物耐性很好,六只手果然不是白长的,牵引剩余彩衣飞袖入水,一击不中便出水,周而复始,伺机而动,让梁尘疲于双拳难敌六手,突然压力骤然减轻,同时失去牵引三十六广袖入河的彩袍阴物气机,即便在水底遨游,梁尘耳中仍是传来格外震颤耳膜的水流轰鸣声,梁尘心中大骂一声,娘的,是跌水!

记得跟慕容祖武游览黄河时,老持节令曾说过一处壮丽景观,两岸巨石嶙峋,陡峭无比,河口收缩起如纤细如女子腰肢的入口,万钧河水聚拢一股坠入葫芦窄口的峡谷河槽,飞流直下三千尺,足以让赏景游人心旌摇曳,问题关键在于梁尘当下身在其中,一点都没那份得见世间奇景的闲情逸致,心知可能下一刻就是七彩双面阴物的暴戾杀戮,屏气凝神,江流跌壶口,梁尘被无穷大惯性冲出通天水柱,有一瞬悬空凝滞,水雾氤氲中,梁尘脚下壶口河水沸腾喧嚣,而那阴物果不其然,身在空中,一张欢喜面孔,倒真有些喜庆意味了,剩余三十五彩袖一瞬飞出,梁尘以剑破去大半,却还是被十余长袖绕柱头颅四肢,这等手法一旦得逞,想也知道,比较五马分尸还要凄惨万分。

身陷死地,梁尘身体不坠反拔高,体内气机在这一瞬间全数外泄,如江海逆流直上,一窍冲一窍,血脉鼓胀,两只手掌砰然合十,作僧人合礼状。

随着年轻男子的这一合十。

一整条飞流直下的瀑布竟然随之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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