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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栖岭去京城那一天天气不错, 燕琢城里的人站在路边看热闹。白二爷回燕琢城闹了这许久,大小商贾死的死伤的伤,自此这燕琢城姓了白。

他仍像从前一样坐在他镶着宝石的马车上招摇过市, 听到有人唾他, 探出头去,阴森森看一眼。冬日寂寥, 三月春潮,他的目光被春暖融了几分, 看到了那站在灰墙前的人, 穿着白府新发的衣裙, 跳着脚跟他作别。

阿虺的马车赶的慢了些, 母亲扯着小阿宋追车,小阿宋大声喊着:“哥哥!哥哥!”阿虺没有离家过, 不敢回头,怕回头会落泪。

花儿快跑几步到他身边,跟着那马车走。她说:“阿虺哥哥,明年我生辰你会回来给我做一碗面吗?”

“花儿妹妹, 就算我不回来,你也会有生日面。我与饭庄的账房说好了, 我给他留了一百文, 每年你生辰都有一碗加蛋加肉的面,够你吃十年。”

花儿闻言笑了, 大声说道:“阿虺哥哥, 你不用怕白二爷!白二爷不过虚张声势罢了!”

车里头白栖岭咳了声,花儿对阿虺吐吐舌头, 又道:“若是白二爷迁怒于你, 你尽管低头, 白二爷吃软不吃硬!”

獬鹰在一边捂嘴笑,二爷都要走了,她还故意气二爷。果然,白栖岭一把推开车窗,探出头来狠狠瞪她。花儿嬉笑着瞪回去,随手丢了一个东西进车里。白栖岭拿起来看,一个破锦囊,上头歪歪扭扭绣着“平安”二字,她这大字不识半个的显然尽力了。顺手揣进衣襟里,再探出头看她。她已停下追车跑回王婶身边,等着送衔蝉。

别人远行,可是把她忙坏了。白栖岭的目光追到后面去,看到她的衣裙被春风吹贴到身上,细瘦的身板一览无遗。他临行前要柳公把她喂好点,原话是:吃百家饭跌跌撞撞长到今日不容易,我从山里带出的野猫尚能吃好,也不差她这活人一口吃的。要她长高些、长胖些、长开些,我白府的脸面不能是小耗子样!

直至脖子酸了才坐回去,獬鹰坐在马上替他回头,笑道:“她正跟旁人说,白二爷虽然走了,但家业交给老管家和她了。往后还望大家多提点照顾!”

白栖岭哧一声笑了,果然是一个贪财鬼。

衔蝉跟墨师傅坐在最后一辆小车上,看着坐在石头上晒太阳的母亲,清早她出门前为母亲净了脸重新梳了发髻,要她看起来是一个神志清明的妇人。花儿看到衔蝉,跑上前去,抓住她的手,眼泪簌簌落下。

“衔蝉!衔蝉!”她说:“不要想家!到了京城尽管做你想做的事!王婶还有我!”

衔蝉哭着点头,用力抓着她的手,哽咽道:“花儿,我对不起你,你等我回来!”

“别说这样的话!”花儿用另一手拍她手,连哭带笑道:“衔蝉,我等你做女状元那一天,我等你回来带我去京城玩。到那时京城的男子可着我心意挑,行不行?”

衔蝉点头:“我有的都捧给你。”说罢手握更紧,轻声对她说道:“花儿,等你看到照夜哥哥,替我告诉他:只要额远河还在,我的心就不变。”她说完擦掉眼里的泪,又捏捏花儿的脸。

花儿点头放开衔蝉的手。车队越走越远,她童年的玩伴就这样散了。打记事起,他们几人从未分开过,如今一个一个走了,都说要去奔赴前程,可前程究竟是何模样,没人见过。花儿不想在人前哭,一手搀扶王婶、一手扯着小阿宋,回了柳条巷。

从前的柳条巷只是破败,但还有人,如今人也不剩几个了。花儿把王婶带进家中,在阿婆床上给她安了个枕头,这往后阿婆能日夜看着王婶,她也好放心去做活计。如今她不算太缺银子,从白栖岭那里赚得的钱够她们过活好一阵子。

她不必在饭庄端盘子了,打这一日起她就是柳公的门生了。安顿好后就去白府找柳公,到的时候老头正在看舆图。花儿问他看这个做什么,柳公说:你得先知天下多大,才知你欲前往何处。花儿半懂不懂,头凑过去跟柳公一起看。

柳公所言非虚,天下之大,超出花儿所知。她识字不多,但山川河流能看懂。指着一个地方说道:“我知道,这是燕琢城,这是额远河,河对岸是鞑靼。”说完又去找:“这里是霍灵山,我的飞奴哥哥在山上做山匪,柳公一定知道。”又指着一个地方:“白二爷的仇家霍言山在这里,如果他讲的是实情的话。”最后指到京城:“白二爷、阿虺和衔蝉,最后会在这里落脚。”

她像一个顽皮小儿,把自己的念头都在谈笑间说了。柳公知她心中悲凉,却并不对她多加安慰。小东西自己会想通,会向前走的。

这一日什么都不做,柳公只带她认图,给她讲别处的人情风貌,何为海、何为山、何为天尽头。一边讲一边把那些字写到纸上,花儿听痴了,连带着字也认了几个。柳公赞她聪敏,她有些羞赧。在吃食上,柳公也做了安顿,一午一晚两顿,有鱼有肉有汤。花儿说自己来学徒不能吃这样好,柳公则让她安心受着,不要拂二爷的好意。柳公年岁大,帮不了二爷几年,这往后还是要靠她,帮二爷把这里的家业顾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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