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小钰万万没想到的是:那古老文明的国度,他的子民,即便在死后,那股坚定、信仰的力量也是如此强大,竟然以各自残存的意识创造了一个精神世界,并且独立于天、地、神、人、鬼之间,简直是不可思议。在那里,可以随时随地毫无限制的看到每个曾经在世者,生前的遭遇、经历的事情。如果某个人因生前害怕一些东西、一些事,那么,即便在死后,他们依然会在各自魂灵的深处,重复上演着生前他们所遭遇的,让他们害怕的那一幕。当然,也随处可见他们当下的生活与状态。而那名女高中生的情况即是如此。
小钰突然想起来,影如三天后就要投胎了,几日前,她委托小钰,在她投生转世前,帮她最后一个忙,于是,小钰便动身前往海市。
那一天,海市的民国街和解放大路交汇处,车水马龙,当天恰逢海市的集日,四面八方的商贾都来到这里的贸易市场交易,男女老少的魂灵们几乎都会前来看热闹。当小钰过了十字路口,来到马路的北侧时,只见前方模仿伊丽莎白塔的那座哥特式建筑刚好矗立在不到百米的位置。距离北侧路基将近两米宽的位置,一辆老式的黑色铁皮火车从东边驶来,经过小钰时,只听那陈旧的钢铁车身哐当哐当的撞击着黑色铁轨,及铺满铁轨下方各种颜色的小石块,这沉闷的声音犹如一位上了年纪老人的咳嗽与喘息。而那座哥特式建筑的里面就是海市最大最繁华的贸易市场:集商超、餐饮、酒店、娱乐、影院、为一体的综合场所。在建筑大门的左侧位置,有一处露天休息区,那里坐满了年轻的时尚男女,一边喝着鸡尾酒、果汁等各类饮品,一边和友人聊天、攀谈。隔着休息区后方的玻璃,看不到建筑里面的情况,这也是为了保护客人隐私的设计,从室内倒是可以清楚的看到室外的行人活动及来往车辆。小钰从旁侧的旋转玻璃门进入后,走向前面的一家糕点铺,打算买一些老式糕点和他们店最新口味儿的西点蛋糕。她准备将这些点心带给影如的学生们。影如过世后,在海市的一家幼师家教培训中心上班。那里的孩子多半是由种种原因于阳世夭折的,或是意外死亡的,年纪平均在六岁,大一点的也才七八岁。
正当小钰直奔那家糕点铺时,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她:“钰儿,你去哪儿?”小钰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旋转大门左侧室内的酒吧和休息区:只见那名身穿黑色西装深灰马甲白衬衫的男子,面前正站着一位身材火辣,穿着黑色露背连衣长裙,化着欧美浓妆的红发女人,那女人正暧昧的勾住男人的脖子,被男人一把推开。随后男人拿着西服,向小钰走来,当他走近小钰,离她将近20厘米的距离时突然停下,小钰下意识的连退两步:“公冶明诚?哈,好久不见。”小钰淡淡的答道。“干嘛离我这么远,你都说好久不见了,难道你不想我吗?”男人一脸坏笑的看着小钰。“哎哟哟,你可真能往自己脸上贴金,刚刚你不是还在那里孔雀开屏吗,怎么,你把那只母孔雀扔在那儿,这让她情何以堪?”小钰嘲讽的反驳道。“哎哟,我的钰儿,你是吃醋了吗?那不是我的母孔雀,我刚才恰好遇到她,被她缠上了,她就是一只普通的魂灵,我……”男人解释道。“好了,停,打住……我的妈妈哟,你是我的谁,我吃的哪门子醋?拜托你改改这个总胡乱联系的毛病,好不好?你根本不是我的菜,虽然你长得很好看。”小钰反驳道。“难不成你喜欢那个怪物?或是喜欢上其他人了?”男人笑嘻嘻的反问道:“我请你吃饭吧,钰儿,好吗?”他补充道,又向小钰靠前了一步。“不好,我现在没有时间,还有其他事。再说了,和你吃饭是件危险的事,你堂堂一个天神,怎么这么闲呢?”小钰边说边后退了一步:“不要叫他怪物,他有名字,怎么说,他都是你的兄长。”“哟,眼睛的颜色生来跟别人不一样,还不允许叫他怪物,莫非你……哦,不对,他早就对你动心思了,是么?”男人笑着看向小钰,脸上有些失落:“你可以和苗景仙吃饭,为什么就不能和我单独吃饭呢?和我吃饭怎么就成了危险的事了呢?我又打不过你,之前都被你教训好几回了,哦,对了,上次你还把我的头发烧焦了一绺……”男人再次试探性的问道,随手还不忘摆弄了一下他一年前被小钰烧焦的那绺头发。公冶明诚之前和小钰开过玩笑,让小钰嫁给他,又乘机亲近小钰,结果被小钰的幽冥之火烧焦了一绺头发,他的术法确实不如小钰的厉害,这是实情,但这家伙的花花肠子实在是太多了,小钰不得不提防着他。“明诚,你若有心仪女子,不如择一佳日,早早成婚,与之结为连理,有何不好?何必在我身上大费周章呢?那神界众多神明,无论是容貌、地位都与你般配,你何必执念于我呢?你都知道你打不过我了,难道你不怕我将你变成烤全龙吗?”小钰没有再和他打哈哈,而是直接点明。“钰儿,你知道,我多么希望陪你长大的是我,因为你是南宫钰,你值得。你真的忍心将我变成烧烤吗?”公冶明诚认真的答道,那玩世不恭的目光在那张俊朗且棱角分明的脸上,无意间流露出一丝柔情和十足的认真,又带了几分戏谑。“我真有事,今天。你如果诚心请我吃饭,我肯定会去的,但今天不行。到时候,你可以带上好朋友一起过来,我当然欢迎。我先走咯,不然会误事。”小钰淡淡的微笑着。“好吧,你自己当心些。其实,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的……既然这样,改日吧。”公冶明诚答道,笑了笑,神情中透着几分无奈,冲着小钰挥挥手,转身离开了。他虽然很喜欢小钰,但他希望小钰是发自内心的注意到自己,自然也不愿违逆她的心意。那名女子见公冶明诚又返回后,她重新上前试图与之亲热,但公冶明诚依然将她甩开,说了声:“滚!”那女子只好作罢,悻悻的离开了。
公冶明诚是微生姬连同父异母的弟弟,由于公冶明诚的母亲不是正室,再加上她的生母生性古怪、孤僻,不愿住入丈夫的府邸。因此,公冶明诚是随着母亲一起生活的,随母姓。他成神后,便有了自己的府邸。起初,他打算将母亲一同接来,但母亲还是喜欢住在原处。不过,公冶明诚的母亲和微生姬连的母亲,私下关系倒是很好,颇为投缘,经常往来。公冶明诚本性不坏,看上去是个纨绔子弟模样,其实是一位十分精进的神。只是,他这副吊儿郎当不着调的花花公子般的态度,在如今暧昧成瘾界限不明低成本的鱼水之欢的时代,小钰对于诸如此类的人与事,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不仅在阳世是如此,阴间亦是如此。
她买完糕点后,转身出了大门,继续向东走。路边还有几家店铺正在装修之中,工人们蹲在路边,安装、摆弄着各种零件和板材。小钰绕过他们,来到前面不远处的培训中心,推开那扇干净的玻璃大门,小钰看到了坐位上的影如,她穿了一套粉色卫衣,正和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儿嬉闹着。她的另外两位男同事,刚好起身准备搬东西,看到了小钰:“你来啦,钰儿,欢迎欢迎。”“真是难得的稀客,来找影如的吧?快进来坐。”两人招呼着小钰,影如抬头之际,也看到了小钰:“哎呀,太好了,你可算来了,一想到自己就要离开这里,还有些舍不得呢。”影如笑得十分灿烂,和她生前一样。“呐,这些是留给孩子们的,你们和他们一起吃,我买了好多种口味儿的,他们店的糕点口感相当好,不会让你们失望的。”小钰开心的答道,将手中的点心递给影如,影如的两位同事赶紧接过,帮忙放到桌子上。“谢谢啦,这么多年,若不是你和景仙多次帮助我们,我们哪儿有现在的一切。”影如笑着答道。“快别这么说,都是老同学了,不说客套话了。对了,你之前说要让我再帮你个忙,是什么事情?”小钰问道。“哦,对咯,差点儿忘了,是这两封信,我写给爸爸妈妈的。当年自己一时鲁莽,做了错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深知罪业深重,若不是兰馨禅师为我诵经超度,我哪儿能这么快转世,所以,除了谢谢你们之外,我自知对不起生我养我的父母,如今,只能写下这两封信,托你转交于他们,选一个合适的时机。”影如微笑着答道,神情中带着些许悔意。“好啦,我明白了,影如。事情都过去了,别太难过。记得这一世要好好爱惜自己,包括生命。以更好的状态去享受人生的过程吧,这件事,我会帮你办妥的,你放心的去吧,迎接你下一个崭新的人生。”小钰微笑着回答。“嗯,好的,钰儿,我会记住的,我真的好高兴……”影如有些哽咽,紧紧握住小钰的手,小钰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坐下来。
那一日下午,她们聊了许久,从学生时期到近几年发生的事情,都有交流。最后,他们在附近的面馆儿吃了一顿家常便饭,随后小钰告别他们,离开海市。
写于2024年4月30日?甲辰年三月廿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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