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内容的暑假是漫长的,初中毕业群体因为阶段性去向而四处晃荡,无聊如常。在游泳池已长满荒草的垣丘城里,冯建设只是睡觉吃饭看电视,整日里听不见谁的声音,体会家中阴凉里的枯燥憋闷。不过他模糊记得自己跟董建春说过那张纸,隐隐有种不安,成为他烦恼的另一个原因。他很想找到那张纸,可连丢在外面还是家里都不知道。一想到那张拙劣的画,他就有些冲动,便坐立不安。
好多天以后的黄昏,他看见门口的董建春,先想到了那张纸:咋?
走,喝啤酒去。董建春跨在自行车上没下来。
走。不管干什么,这会儿离开家最要紧。街上暑热正盛,路上的人不少,他们的自行车往北兜去,再往西,没多远就是一块一块的菜地,风比城里大,滚过来的潮气沤热的包裹着垣丘。上学时候,如果董建春去冯建设家,可以从菜地沿着那水渠到学校的操场,从北门进去,南门出去往东,很近。后来他试图这么走,看门的怎么也不允许,说不是学生也不是老师,不能走。他觉得对啊,那打捶才方便,但看门老汉一脸的鄙夷,那种不屑一顾正是走在街上天天都会看到的——大人对娃毫不隐晦的轻视。一时无言以对,从那以后他就再也不想接近校门,有并非惭愧的漠然。
看着不远处的操场,董建春从水渠里拎出一网兜啤酒。那时候冰箱还是个稀罕的东西,沁凉的流水或者水井,都是更家常的降温方式。西边的晚霞因为塬挡着,低处的垣丘在暗影中渐渐入夜。
每家每户计较着自己的收成,总觉得晚上会有人打这些菜的主意。很久以前确实是有那吃不起菜的厚着脸皮偷过,窝棚便慢慢支起来了,你防我也防的后来都升级为砖瓦小房,放农药肥料工具等等。菜地里的这些房子长得都差不多。董建春退学回家以后,除了种菜,家里人还能咋样。他马上觉得自己在菜地里更舒服,把自家这小房子好好拾掇了一下,要是有个炉子,冬里也不会去了。
夏天菜地里的潮湿也养育成群的蚊蝇,冯建设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这儿住下来的。朱小军坐在屋里,双手一拍,不知道打没打死蚊子。他们互相看了一眼,确切的不安应和着此时的闷热。冯建设退出房来,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
不能吧?这怂不敢。
又不打他,喝啤酒么,咋,把他牛的,还敢不来。
唉,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冯建设知道,今天这事儿没个好,要是王泰来了就更麻烦。不过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眼看着王泰的自行车衣架上坐着王艳顺路过来了。天继续暗下去,微弱的光线勾勒着王艳的容貌,冯建设马上别过脸去,心跳如鼓。他无法把有一段不见的她跟那张纸联系起来。画面和现实之间的距离,让他不得不坠在片刻的沉思里,直到看见王艳对他勉强笑了一下。
还真喝呀,多亏我还带了点儿肉,你这地方美,西红柿黄瓜随便吃。说着,王泰就摘下一根黄瓜,在水渠里洗了洗,撅了一半给王艳。房门口有几个木墩子,王泰把油纸包撂在木箱上,和王艳一人一个墩子坐着啃黄瓜。冯建设手里拿着董建春用墩子边磕开的啤酒,看着眼前的场面,满怀忧郁的喝不下去。
朱小军,出来么。董建春这一句出口,王艳的黄瓜都不嚼了。王泰站起来疑惑的往屋里看看,朱小军一掀纱帘,从里面出来时垂着头。西边塬上的晚霞消失了,周遭迅速暗了下来,在青蛙和蛤蟆的聒噪里,几个人一时没了话,虫鸣填塞了暂且的尴尬。
以为谁呢,哎,艳艳,坐下,别走啊,咱还怯谁似的。王泰一把拉住起身要走的王艳,把她又按回墩子上。
给,喝。董建春把磕开的啤酒递给王泰,又递给朱小军一瓶,网兜里还有个鲜艳的罐子——是高橙,一种罕见的饮料,易拉罐可是个高级玩意儿。他只递给了王艳。菜地里的复杂气味中,冯建设觉得这猪头肉还是很香。事已至此,由他去吧,这事总不能把拾掇到自己身上吧。王泰仰脖喝着啤酒,冲董建春笑笑:还是电冰箱里的更凉啊。
省五分钱,朱小军,喝么,吃么,怕啥么。
天这就黑透了,不切近谁也看不见相互的表情。冯建设喝了都没半瓶,眼看朱小军已经把第二瓶拿在手里了,不过他始终没有说话,没有吃肉。王泰帮王艳打开高橙的时候,那“呲”的一声,听起来非常清凉。董建春点了一辫子艾草,气味被断成一阵一阵,蚊子也前赴后继的被熏落。
满共就几瓶啤酒,差不多都是朱小军喝,确切说他又不敢不喝。到第三瓶时,打嗝都听得见水音了。没多会儿,那种不正常的声音里,朱小军又有些过去的口吻了:建春,酒美得很,我还没喝过这些啤酒呢,够意思,有啥事你说,不可能没事。
你看你有啥事跟我说不?
我不知道么。
再嫑装哦,没意思,都到这儿了,就好好儿的。
咋能不知道呢么,你觉得是我偷王艳的书包不是?给你说不是我,就不是,王艳,你说是我不。
我是觉得就像你弄的,事都过去了,承认了可还能咋么。董建春的声儿里有了些古怪的弦外之音。
不是就不是,是我我马上承认,不!是!我!朱小军一口把瓶子里的酒籀了,还踅摸着已经是些尼龙绳的网兜。
那你觉得是谁,谁能干这事?
我咋知道呢么,谁敢欺负王艳么,你说是不是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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