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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戏或是真实,他回到最初时情景,大家皮带拳脚,用肮脏的词汇制造假想的成王败寇或者师长斥责过的诲淫诲盗,把王艳一样的怯懦作为对此的恰当回应。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是无从躲避的无奈表情,没有季节也没有时间,混沌在里面的各种嘈杂混合成同一个波段,一浪一浪的里面荡漾着各种符号,每个字都单晶状态的类似,骨架单调而各自疏离,等着组合成词汇再产生意义。然而,意义,又有什么意义,声浪喧嚣,那些字一个个的被织进纤维里,“收到伍拾”等等。不过,等一下,冯建设被梦魇包裹着不能动弹,他在自己的梦里被囚禁,说不出那些自己意识到的什么,自己跟自己说不清楚,混沌中的低频波震颤得他无处可逃。

建设,建设。他被惊醒的时候,冯春荣正在摇着他:大白天做梦还喊叫。

能感到窗口有热浪涌进来,蝉鸣也是从那儿进来的。这屋子夏天并不热,白天关好窗户,躺在床上不会出汗。此刻窗子开着,冯建设才想起来自己并没有注意过谁开关着窗户。他的汗流在凉席上,手一摸就是那张收条。起身后的闷闷不乐,是觉得自己想到了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睡着时那翻滚的虚拟中所藏的玄机,越是想就越远。他把那张收条拿起来放在桌上,用笔筒压住,想想,算了吧,没有去关窗户。

离开学没几天了,王泰和董建春始终没有去找冯建设,他也渐渐对那件事情淡漠了。王艳所带来的的感受之所以迅速失去了光华,是他在夏天的无聊里有更多的时间理解,慢慢就会明白,那是对异性感受的投射,而王艳仅仅是自己最接近的形象,王艳不过是个女娃,是他在一时不知所措里的臆造出的对象。不是她,冯建设尽量客观的认为她什么都平平常常,只不过是有人撩骚时就有人替她报复,循环往复,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了她,而不是都喜欢她——更多的贱是一种挑战,借她去挑战强势而产生逃脱的快感。王艳,要什么没什么,女的都烦她,就是因为谁也不敢欺负她。至于属于女性的姿色等等感官上的优异,还需要更多的比较才会产生,恰恰,这是垣丘,见识有限的少年的认知仅仅有性别差异的考量。其实,男的也一样,表达方式差不多都是在戏耍她。作为这股势力最弱的人,冯建设恰好处在中间的位置,所以才能顺着脉络想到这些。他插上门,回身躺下,继续格物致知一般,觉得朱红英都比王艳更好看,像个女人,他姐冯春荣,也已经是个女人了——不一样,是一家人就没了性别,不是女人。

有大量时间可以消耗的冯建设,不囿于时间的漫长,一面形而上一面实践重复着迷醉的释放里,精神与行为的自我圆满里,失望也一样多。他找出所有的书去寻找黄色情节的时候,往往失望很久,才接近某些半遮半掩,比如《红楼梦》,异样的驱动力对文本的伤害个性十足,那所谓的色情太有欺骗性了。躺在床上,那些书被一本一本的翻着。一日三餐之外,他盼着从无聊的夏天出离,哪怕开学。

收据呢?宋振锋放下西瓜后,看见冯建设出来张口就问。

啥?他有些迟疑,浑浑噩噩里记忆都显得迟钝了。冯登垣看着这个夏天不爱出门的老三,给宋振锋倒了杯水,扭头说:有时间把发理了,快开学了。

那张纸已经落了些灰,笔筒很久没动过,压住的一角更白些。冯建设终于知道,过去是冯涛喜欢开关窗户,才让屋子夏夜里很凉快。他打开那张纸,看了看就准备叠起来,却触电般的又打开了,除了那句话,什么也没有,但值得反复看。

在,那天我就拿回来了,不知道……撂啥地方去了。冯建设感觉自己尽量把宋振锋在家里也当做班主任,努力演得不夸张:宋老师你看要不行我再寻她重新写一张,这怪我。

嗨嗨,你也是啊,算了,钱给了就行,寻不着算了。宋振锋毫不介意。

那你就寻去,咋说也是奖学金,手续么。冯登垣看着儿子,很认真的扇着蒲扇。不过据他看,这冯建设可是有些做作,扭捏出不一样的古怪。不过也没往心里去,半大小子的懵懂显而易见。天天操心别人家的娃,对自己的娃确是漠然的,要忍着不要去介意那愚蠢,或者无知。教导主任的娃,也会成为教导的盲点。老冯习惯了不在意他们三个都想干啥,在干啥,只有老三用自己的行为提示着某种未成年的稚拙。

满怀心事的冯建设在路上还在想办法,不仅仅为了一张收条,还是为证明自己思虑中的判断。渐渐明朗,反而让他有些心不在焉,遇到董建春,想上去说点什么,却见他故意别过头去。他为什么这时就跟不认识似的?何必呢,挣钱有什么可牛逼的,或者是有什么可自卑的。那不理他就行么?不理所有不买菜的人吧。货场罕见的没有烟尘,不知为什么龙门吊和下面的机械都安静着,连火车头都只冒着无力的白气。冯建设停下来,觉得王泰是不是在某间屋子里,他希望他能看见他,转而想就是看见了也没什么可说的,无从说起。冯建设继续往前走,时而疑惑时而失望,觉得那张收据只是个借口,行为明目全非。他选择着姿态,筛选着方法,寻觅着可能的意义,这个夏天的无聊总会有个转弯,因为只言片语、肆无忌惮的无聊的旁人。

怎么?王泰开门看着冯建设,那眼神几秒就变得有些复杂了。显然他误会了,不过这会儿有目的人显然更主动,套路更多。冯建设的吃惊显得夸张:咋?你咋没上班?刚过货场我觉得能碰上你。

嗨,这天儿,吊车装载机里能把人烫熟,你,有事儿?

有事,有个事给耽误了,上回宋振锋让给王艳送奖学金,写了个收条,我给弄丢了,我以为就算了呢,不就五十么,我爸说那不行有手续呢,这就叫我寻王艳补来了。

哦,嗨。王泰的表情松弛下来,为自己的误会露出歉意的微笑,上来拍拍冯建设的肩膀:她没在,要不你等会儿?

我等一下她,要不还得跑一趟。

屋子里很热,吊扇的声儿也大,应该是缺油了。冯建设这回见王泰他爸,不由得吃了一惊。那时王源已经在家歇病假一年多了,而且谁也不觉得他还能好了继续上班。他朝冯建设笑了一下,没从藤椅上起来,枯黄的脸上的皱纹里很勉强的挤出了笑:王泰,同学?

哦,是,你忘了,这不冯主任他儿子么,跟王艳一班的,哎你们到县中还是一班吗?

这不知道呢。冯建设朝王源点点头,显得很有礼貌:叔。

这间屋子里有有两个套间,门都敞开着。双人床那间里应该就是王泰父母住的,凉席都有些红豆稀饭的颜色了,大立柜、缝纫机、床头柜,墙上渗出的水迹,枕边的手电筒……简陋但整洁,一眼也就了解了这家的情况。尤其床头柜上的十几个药瓶,说明着原因。王艳那房里很小,一张像是随便钉起来的小桌边是床,比大人那间要整齐,枕头边还有一只蓝色的布玩具。可能是海豚,或者鸡?冯建设认不出来。王泰翻弄着父亲旁边的桌子,一个一个抽屉拉开:还就找不着根儿笔了,邪门儿。

王艳肯定有么,你咋?

干脆我给你写一个不就完了么。王泰进了王艳的屋子,拿出根笔就开始翻找:谁写还不都一样嘛。

冯建设跟了进去,屋子里的闷热让他很不适应,而又兴奋起来。他看似随意的拿起王泰翻检的那一沓本子,翻开:这不知道行不行。

反正我写的字儿跟她不大一样,怕你等的时间长了么,我还得去一趟货场。王泰伏在桌上:说,怎么写?

算了,宋振锋再一看,这谁写的?我可得跑一趟。他手里可没停,翻着那本作文:你说呢?

我模仿啊。他拿起另一本作业,翻开,拍了拍:她字儿写得不就像是个女孩嘛,宋振锋能看出个什么啊,我写,写什么?

你就写,今收到冯建设转王艳奖学金五十元,试一下,能写像才怪了呢。冯建设边翻边踅摸,屋子里一张照片都没有,那些字很难对应起王艳的形象。王泰饶有兴致的写着,把这当做游戏。冯建设恍惚着,王艳是所有女人的形式合成,而不是作为个体让他产生兴趣的人,屋子里的气息那种距离感,一如王艳与他的距离。她是真有些膈应人,冯建设又觉得她有些可笑。

看怎么样,像不像?王泰拿起来递到冯建设面前。

呵呵呵,这?王泰,还有高橙么?渴了。

喝什么呢,上回不是给你拿了一筒儿嘛?王艳都没喝,我给你切瓜去。

捧着那本作文,冯建设觉得脑子轰鸣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么好的东西,她不喝却给他,为什么?他没有足够的时间想这个问题,却下意识的撕下了不知几页作文,别在后腰上。回家以后,那些字一定被汗水洇湿可能会模糊,跟漏了的高橙一样泄气。冯建设忽然觉得有些难过,却不知道为什么。他放好了作业本,从屋里出来,王源还是冲他笑了笑,继续坐着,无所事事的等待着什么,看起来他与闷热毫无关联。

小灶房是碎砖头和旧门窗以及牛毛毡拼出来的,冯建设在门口看着王泰的刀一搭上墨绿色西瓜,红瓤就迸裂而出。他抽出俩勺子,半个瓜各插一柄,转身拿出来:这比大兴庞各庄的还好。

这不像是塬上的瓜。冯建设接过去挖起一勺塞进嘴里,温热的甘甜浸润着此时的焦渴。

不是,这是沙宛瓜,说是兴寿的,拉煤那司机车上有一麻袋,给了我师父几个。

檐下蹲着,俩人就把个西瓜三两下挖干净了,王泰说除了不凉,比高橙味道好:等再攒攒,先买个电冰箱。

现在一个月能挣多少钱么?

差不多王艳奖学金吧。王泰起身把瓜皮扔到垃圾桶里,苍蝇马上贴上去。他瞥了一眼冯建设:还是让王艳写吧,我学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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