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是贾伟华怕吓着他——不仅是头上看起来没事儿的口子,腰硌在软地里的硬石头上,一侧的肋骨该是断了,喘气都疼。他坐不下去,强努着往前走,理都不理一旁的兄弟。跟了一段,贾伟亮气哼哼的觉得他不识抬举。爱坐不坐。他不是为带着他疯张一下才买的,不过看来确实得适应,这玩意儿太灵活太有劲,也没个档,只有油门儿。带杨文艺可不能摔了,也一定不会摔。他在前面的灯下面等着贾伟华,抽了几根烟也没见过来,干脆回家去了。
那一阵子他没事就骑着摩托遛,越遛越远,最远一次骑到离宫镇,看看自己吊车干出来的学校,锃明瓦亮。不过想到那惊悚的瞬间就念及于同福,赶忙吐了口唾沫,一溜烟回去了。
并不是惦记钱,不出去干活儿便没外快,贾伟亮是着急的没理由去“感谢”老杨,有些心虚。厂里谁不认识谁啊,也不能冒昧的去车间,况且何小萍跟杨文艺很熟,让贾伟华知道、父亲知道他去找老杨家的闺女又得多费口舌。不过贾伟华最近总在家,不见何小萍来了。
正在贾伟亮左思右想不得其法的时候,他又得出去干活。那干吧,干完好去“感谢”老杨。不过这回去更远的地方,不用开那小吊车。知道细节后,他大失所望——厂里要在槐颖市边上建个分厂,得去工地干一阵子。老杨说是让他好好适应一下更大吨位的吊装,实际上是那开三十二吨吊车的师傅不愿去。光伺候人,不挣钱,还那么老远,不难理解为什么是他。贾伟亮本来没想能摸那车的方向盘,老杨转圜过来,话里的意思这是练手的机会,单独交代他时语重心长。有些话他没听太明白,模模糊糊觉得是接着会有大活儿,还是“帮忙”。想不想去的也定了,贾伟亮拾掇准备走,交代贾伟华:钥匙给你放这儿,上下班骑上。
滚。贾伟华肋上一阵被刺激起的酸麻。那天晚上,自己半身的泥,遇上罗琳一路把他搀到医院去,帮忙挂号拿药的。不过睡了一夜,早上大夫看了片子说没事,肋子上没事儿,能自己长,回吧,该干啥干啥。那天的事他刚想当个难得的笑话跟何小萍说说,就被她先说得自己雷击一般,家里不愿意他们在一起了,算了吧。看着是毫不留恋的走了。贾伟华反应不过来,懵在原地,有些糊涂了。
以这台吊车的吨位,至少得四个人伺候。白义也去,老杨主要目的是让他指点着贾伟亮。他们知道这小伙儿的能力,更清楚他的毛病,还得好好调教。
现在厂里的师傅们和徒弟的关系早不再如早年间庄重,不像过去这些师傅们跟自己的“师父”那样的交情,传帮带的古典风格。早先为学点本事,跟更传统的师徒关系接续,逢年过节必须拎着东西去师父家,虽然磕头免了,感情是有仪式感以承袭规矩。到老白带王泰、带更小的贾伟亮,这些事儿早淡了,不能——或者懒得——说教,只等着他们有兴趣了请教自己。绝大部分这么大的小伙子对手艺毫无兴趣,打牌更有吸引力。老白眼里的贾伟亮除了性格上有些毛躁,干起活来的本事没说的,除了手上有准儿,胆子大倒算优点,也是问题。他远远看着贾伟亮又是敬烟又是塞饮料的央求着开那台大吊车的小郑,觉察出这不一定是贾伟亮自己的主意,有些事儿该说还是得点一下。上次出事他找老贾解释,几杯以后,老贾低声说:不挨挫他不知道害怕,老杨让干,他不去能行吗?兄弟你多心了,挣钱哪能那么容易,人没事儿,甭管。
小贾,来,下来。老白一边看着吊车的摆位一边照量着高度,这个预构件足有二十吨不止,要放到三十多米高的平台上。
哦,咋,没问题,你放心。
下来,小郑你上。老白没有商量的意思。
我就试一下,你看不行我马上下来行不行。
下来。
贾伟亮蛮不高兴,小郑拍拍他:还人家你师父啊。
从来到这里,没活儿的时候耍弄吊车老白不管,吊小件儿也没说话,只听着步话机吊大件的时候,老白怎么也不让他操作,这让贾伟亮很郁闷,有意见:白师,你看你吧,公家的车,我咋不能吊?
公家的活儿,该谁干谁干,起开。老白一点没客气,当着旁人的面直接怼了他。也是,这是公家的事儿,只挣个工资,那么点补助真犯不上。不过贾伟亮不是因此理解老白对他的护持,而是理解为清楚了利害关系。他看着老白安全帽下有些花白的鬓边,想的是老汉的计较,是不是因为什么原因老杨才不让出去挣外快。大车得歘弄啊,不然怎么能轮到自己干大活儿呢。那些天老白一直板着脸。小郑阴阳怪气的老说光干活不挣钱,跟个二毬似的跑这儿受罪。他们是外快挣习惯了,一时有郁结。贾伟亮听到时,也敢真的大声哼出声来了,表达不满。不过那些日子,谁也没在意到被拍晕过的于同福没来。
这是老杨安排的——于同福一直在正常上下班,跟着别的车在厂里干活儿。他不知道问谁贾伟亮啥时候回来,跟别人干活时,别人因为他的木讷有些搓火时,话不好听;他会按照父亲的指示,每周都提着烟酒去老杨家。老两口客客气气,跟他也没啥话,会很快找个理由出去,让杨文艺跟他单独在一起。
看见他就会想到贾伟亮,杨文艺不会直接问。想着说点闲话,问一句他就答一句,寡淡的像是耗时间。杨文艺感觉完全是礼貌而辛苦的应付,盼着他赶紧走。每次等于同福走了,她坐在那里愣神,觉得自己不是讨厌于同福,而是的确喜欢上贾伟亮。
她是想他了。
他怎么就不来了,一次也不来。难道他知道了这样的局面,恼羞成怒,翻脸?他应该是知道的,认识自己的人现在谁不知道。没有贾伟亮在她的小屋子小声儿东拉西扯时的愉快,也没了那前所未有——这才明白——的滋润。杨文艺有些难过,很想去只有五分钟那么远的他家找他。想起隐约喜欢过自己那几个人,她以谨慎的等待作为示意,人家如只是驻足的路人,很快成了别人的对象或者丈夫。
她清楚贾伟亮喜欢自己,而不知道怎样让这样的喜欢在某个时刻明了为现实。于同福不了解贾伟亮,杨文艺往他们的工作上扯,往车间说,往闲言碎语上引,都没有可期的回应。他们坐在台灯下,两杯茶,有一句没一句的话不怎么挨着。于同福会拿起贾伟亮留下的那本摩托车杂志:想骑摩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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