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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地狱之门

已经第五天了,小分队还没有找见秃鹫的影子。

天色越来越阴沉,小分队每个成员的心里也如同这天色一样变得沉重难忍。

巴维尔的心中更加沉重。五天了,他想,连秃鹫的影子也找不见,莫非这家伙真的上了天,入了地?他到底钻在哪儿了呢?

出发的时候,总队再三强调抓紧时间,争取在入冬以前完成任务。现在早已入冬了,可连这个桑洛依那金场的第一霸主住在哪儿也不知道,更谈什么完成任务呢!要命的还不仅仅是时间问题。现在天冷了,战士们还穿着御不了寒的衣服,有好几个人已经得了病。而且,食品也维持不了几天了。如果不早一点找到和消灭秃鹫,他真担心把战士们拖垮了。

巴维尔抬眼看了看整个队伍,大家尽管在默默地走路,可他能够看出大家的脸上都呈现着一种焦躁和沉重。周有龙表情严肃,一声不吭;马玉彪边走边不停地扣动着冲锋枪的单连发开关,看样子早已憋了一肚子火。罗小禾,这个一向开朗惯了的战士,怎么这段时间变得前后判若两人呢?

巴维尔的观察没错,罗小禾确实是有些变了。

罗小禾生在一个优越的家庭环境中,自小养成了无忧无虑的开朗个性。这次出发前,已经考上指挥学校的罗小禾,正发愁撇不下金贝。谁想巴维尔来到警犬队想挑一只去可可西里的警犬,这正中罗小禾的下怀,他便打报告要求,参加了西征的特别勤务分队。

尽管特勤分队一路上经历了各种艰难险阻,但在他看来,觉得这一切都很新奇,哪怕是上次陷入沼泽,他也没感到多么可怕,更没有想到过死这个严肃的问题。

可现在他想到了。

自从金涛死后,这个问题一直在他的脑子里回旋着。

是的,死了。头天晚上还好好的,甚至在临出发前,他还朝金涛和冬虫草做了个鬼脸;可第二天一早,金涛就躺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被大家葬在那个雪松掩映的豹子掌里。

是的,十八岁,比自己还小一岁。十八岁的年纪就告别这个世界,永远不知道在他身旁以及以后的时间里所发生的一切事情,那是一个多么让人寂寞和可怕的黑沉沉的世界啊。

现在,罗小禾不得不认真考虑和正视死亡这个问题。死是可怕的。他想。我们谁都不希望自己死。可这事情不是由我们自己来选择的,说不定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你就迷迷糊糊地完了,连再看一眼这个世界的机会也没有了。

如果我死了,他想(他不得不这样设想),大家伙儿也会悲痛的,他们会像埋葬金涛那样埋了我。可是,金贝怎么办呢?

他低头看了看走在自己身边的警犬。他现在根本不把它当成一条狗看,而是当成了自己的亲兄弟。一次,马玉彪看见他遛犬,就说:“小罗,你和这狗感情倒挺深啊!”他不高兴了,悄声对金贝说:“追!”金贝就冲了过去,吓得马玉彪躲闪不及,一个劲向他求饶。他就说:“马队长,你可千万记住,从今以后,不许你再叫他狗?”马玉彪问:“那叫什么呢?”他眨了一下眼睛说:“叫金贝大哥呗!”马玉彪骂了他一句“臭小子”,果然再不把金贝叫狗了。

想到这里,罗小禾用手摸了摸金贝的脑袋,金贝也很温顺地在他的腿上蹭了两下。

这时候,他感觉到一片接一片的冰凉的东西落在自己脸上。他顿时精醒过来,看了看四周,哦,下雪了。

雪飘飘洒洒地飞扬着。风把飞扬的雪片卷起来,不断在空中回旋、舞蹈,像一个个白色的小精灵,怀着对土地深情的依恋,在风魔扬起的巨鞭抽打下,扑进了旷野的怀抱。

马玉彪看了看漫卷的雪花,骂了一句:“这该死的天!”

这句话刚一落音,突然从前方传来“砰”的一声枪响,子弹呼哨着从大家的头顶掠过。

大家都吃了一惊。牵在罗小禾手里的金贝向前扑了几下,“汪汪”地叫了起来。

巴维尔马上意识到:有情况!就朝大家喊了声:“散开队形,跟上去!”

于是,大家就迅速散开,猫着腰,向响枪的地方扑了过去。

十几分钟以后,大家赶到了前面的一个小土包前。那里没有人,只有一个空弹壳。正在大家猜想着放枪的人去了哪里时,忽然在正前方又传来一声枪响,而且子弹也是向这个方向飞来。大家又像刚才一样,向那里包抄过去,还是没有人。

这样反复了三、四次,大家都有点疑惑。周有龙对巴维尔说:“我看这里面好像有问题,不如派几个人去侦察一下。”马玉彪马上反驳道:“侦察什么?我不相信他秃鹫狗日的还敢打我们的埋伏!再说,这一马平川,也不是个打埋伏的地方呀!如果真打埋伏,咱们手里的家伙也不是吃素的呀!”

这一刻,巴维尔也有点进退两难。追吧,万一中了埋伏,那吃亏的恐怕还是小分队。不追吧,寻找了好多天刚刚牵住的线头白白丢掉岂不可惜?现在敌人的虚实一点都不摸底,最好是等侦察清楚再开进。但是,派几个人去侦察他又不放心,因为几个人的力量总是有限的,万一让人包了饺子,想去搭救都来不及。想了想,他就对周有龙说:“老周,你带几个人在前面侦察追踪,我和马玉彪在两翼侧应,咱们成三角之势开过去。一旦有情况,互相照应,撤得出,攻得进,你看如何?”

周有龙点了点头说:“行!”

几个人就分头行动。

这时候,前面又传来一声枪响,三组人马就像箭一样向那里扑过去。

周有龙这一组,共有六个人、一只警犬。金贝已经嗅到了罪犯的踪迹,一路领先,带着罗小禾和周有龙跑在最前面。

追了一段,就见周围的草丛稀少下来,前面的一座小山岗已经遥遥在望了。远处,黑色的大山在雪雾中显得朦朦胧胧。

在距那座小山岗二、三百米的地方,周有龙他们已经看见那里有几个人头在晃动,于是,就快速向那里冲去。

牵在罗小禾手里的金贝已经显得急不可待,几次险些从手中挣脱。这时候,罗小禾突然看见山岗上有个人的枪口正瞄准跑在最前面的金贝,就喊了一声:“金贝!”向前猛跨了一步,狠狠拽开飞跑的警犬。

枪声就在这个时候响了。

只见罗小禾一下撒开警犬,两手高高扬起,像要去接飞过头顶的篮球那样,在空中晃了晃,突然就向后面倒了下去。

周有龙一个箭步跨上去,一把揽住将要倒地的罗小禾。罗小禾用手指了指已经跑了老远的警犬说:“金贝……叫住它。”周有龙就朝着警犬喊了一声:“站住,金贝,快回来!”

那警犬回头一看,罗小禾正被周有龙扶着,马上刹住,猛然回头,飞也似地跑转回来。

周有龙揽着罗小禾撤到一片隐蔽的草从里,然后放下了他。

那一枪正打在罗小禾的胸前,此刻,血正从他的胸前一个劲地往外涌。

金贝疯了似地扑过来,一下爬在了罗小禾的身上,眼睛看着他,急得用爪子在地上乱搔乱挠,嘴里一个劲地呜呜直叫。

罗小禾抬手抚着警犬的脑袋,挣扎着说:“金贝,我……不行啦……。我死……以后……,你……你要听……大伙的话……,别……别耍……脾气……”

话一说完,他的臂膀就软软地垂了下来,慢慢闭上了眼睛。

扶着他的周有龙听完这句话,大叫了一声“小罗”,就抬起头,看着眼前不断飞舞的雪花,泪水缓缓地从他的眼眶里流下来。

那警犬一看主人死了,更是急得直叫,爪子把地也刨了一个大坑。

这时候,巴维尔和马玉彪从两边赶过来。一见此情,巴维尔顾不得多说话,就和马玉彪两人分头带领战士向前面的山岗包抄过去。

可等爬上小山岗,那里还是没有一个人,只见地上丢着一个空弹壳。

巴维尔看了看渐渐黑下来的天,就对马玉彪说:“不要追了。咱们去看看小罗吧。”

罗小禾静静地躺在周有龙的怀里,那只警犬此刻也安静下来,在一边定定地看着主人,眼眶里泪水盈盈。

战上们都围了过去,一个个默不作声。

巴维尔分开人群走了进来,他看了看躺在周有龙怀里的罗小禾,替他整理了一下服装,就慢慢站起来,停了好大一会儿,就说:“就地掩埋吧!”

见战士们都停在那里,他又大声重复了一遍,周有龙这才抱起罗小禾走向了不远处的那座山岗跟前。

巴维尔没有动,他抬眼看了看黑沉沉的无边无际的穹苍,雪不断地抛洒而下,若万道银针直刺下来,他顿感一阵眩晕,就闭上了眼睛。雪一片片落在他的脸上,然后就都慢慢融化了,不大一会儿,他的脸上就湿了一片。他不知道此刻流动在脸上的是雪水多于泪水,还是泪水多于雪水。那水慢慢汇集起来,一滴滴顺着脸腮滚落而下,滴在脖颈里,凉酥酥的。

他站着,任那凉酥酥的东西浇灌在自己的脖颈里,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会儿特别需要这个东西。

哦,第二个啦!他想,第二个,还有几个呢?是不是要把小分队的每个成员都葬身在这片捉摸不透的旷野里呢?

是的,两个人,都是年轻轻的战土。那么第三个,第四个呢?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他“呀”地大叫一声,端起冲锋枪,朝着黑沉沉的天空打了长长的一梭子弹。火舌喷出枪口,子弹的弧光若流星般窜进黑沉沉的夜幕,之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枪声在这片荒凉的、落雪的旷野里久久地回荡着。

之后,他便提了枪,像一个醉汉般地向埋葬罗小禾的小山岗跟前走去。

夜幕沉沉。落雪飘飘。哪里是路?哪里有路?

巴维尔如一个痴人,木木地站在这个刚刚找到的避风遮雪的山崖下,久久地注视着眼前那一片黑中透白的旷野,心情沉重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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