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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乘坐的是青城航空MF9975次航班,虽然是波音737飞机,算是大飞机了,却并没有设置头等舱。只是座位的前三排用帘子隔开,应该就算头等舱了吧。我差不多是最后一个登机的,看到前三排只坐了三个人。

这是一种待遇。但看看第一排靠右手边的那一位,怎么看也不太像“重要人物”,衬衣两粒扣子不扣,斜躺半坐在椅上,没个坐相,没个躺相,更没个站相,年纪不大,虽然不算肥,但绝不瘦,应该说是胖的吧。这些也就算了,更要命的是,居然脱了鞋,一只脚抵在座位前面的机舱壁上,另一只脚弯起来架在那只脚上,实在不雅,太失风度了。

我上机的时候,他正伸出右手,指指前面的乘务员,又把手转过来,手背朝向乘务员,拇指倒是自然伸直,另四指不断的作自动弯曲又伸直动作,应该是“你给我过来”的意思吧。

这是很轻蔑很藐视也是很没有教养的动作。

乘务员走过去,非常礼貌的弯腰询问:“先生有什么需要?”声音很柔和。

我真佩服这些乘务员的涵养和素质,一点生气或不满的情绪都没有。所以,这些年来,青城航空在全国一直名声非常好,可能和乘务员、机组人员的素养有关吧。

不过,现在想想也是的,和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生气的呢?

我也不生气,是吧。

他竟就保持那副脱了鞋半躺的样子,处于低位却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样子和乘务员说话。

“这种人也称其为先生!”这使我心里很不舒服。睥视着此人斜眼看一眼,径直走到6A座。

“能被称为先生的,起码都是比较有涵养的人吧。”我一向这样认为。

邹老先生虽然只是一介农民,但是不仅应该称其为“先生”,还要加上一个“老”字,以示尊崇。

所以,称其为“先生”的,不在职位和财富的尊卑,而在人之品性与素养。

老子《道德经》第八章上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这是说水的因时因势而起,无为而为。为身边所有人着想,从不索取。“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别人不愿去的地方,不愿做的事,他都愿意去,愿意做,无怨无悔,老子说“故几于道”,就是接近“道”了。“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这是“水”的七德,想起老先生,不正是这样的人吗?“夫唯不争,故无尤。”老先生与世无争,与人不辨,遇事不避,所以一辈子无怨尤。以我当时还是小孩子的认知和见识,就觉得老先生的行为与众不同,有一种气势和气场。

水是至柔至刚之物,来去自如,滋养万物,亦同佛家说“缘起缘灭”,总不强求万物羁留。动则风生云起,静则坚如磐石。

我与老先生之间的情缘往来,用什么形容也不如“水”贴切。当我离开这个村子以后,我们便“相忘于江湖”。

以我现在的认知来说,这既不是他无情无义,也不是我无情无义,而是一种境界!

到了五十岁以后,就会发现,真正的好朋友并不一定三天两头的联系,许多时候可能几个月,甚至几年都不联系,可一旦见面,还是亲切得很,还是无话不说,不需要问“你怎么样”,也不需要问“你过得好吗”这类话,看精神面貌,听说话声音,不就啥都知道了?何必问。主要是不需要问。我不问,不是我不关心;他不问,不是他漠然。放在心里,并不一定都让你知道。

我若把你放在心里,你自会有感应。我若不把你放在心里,说一千遍一万遍,又有何用?还不是虚的!

所以,我觉得真正能够“相忘于江湖”的,实在是一种境界,而且是高境界!

从我出生,到十五岁离开河西村,应该是我与老先生共同生活的美好时光。

每天的劳动,总有磕磕碰碰的,比如锄头挖伤的、钉钯扎伤的、茅草割伤的、石片划伤的、荆棘刺伤的、毒虫咬伤的,每个人身上、腿上都有,各种血痂,新伤叠上老伤,谁会感到奇怪呢?不奇怪的。

感到奇怪的是,“你身上才五六处疤痕啊,太少了吧。”没有个十几二十处新伤旧痕,你就不能说有什么资格,不能说自己是资深的老农。

也许我的父亲打过仗,参加过抗战,走南闯北见过世面,那个时候家里每天晚上都会聚几个人,在煤油灯下说话聊天。而母亲,往往便心痛那煤油。

有天晚上我在家里煤油灯下做作业,“好好读书,以后长大了吃商品粮,那可不得了。”驼辣子目不识丁,也知道磕着烟筒对我说。

是啊,那时候的最大梦想,就是能“吃商品粮”,拿工资,那就是人上人了。

衣着褴褛的人们都早已习惯,既不怨天,也不尤命,除了认命,别无他法。只盼着下一代能读好书来,有个出息。

所以,南怀谨先生说,中国的老农民、农村妇女最懂哲学,他“认命”。认命,就是最大的哲学实践。你吃肉,我吃草;你坐车,我种田。各有各的命,各安其命,便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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