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多日,我再次伫立在了这片芝麻丛林之中。
曾经几乎将我整个身体没去的灌木丛如今已无法再阻挡我的视线。越过这片矮小的植物,我甚至能眺望到远处那发生过可怕事件的地区……
“唉……”我深深地叹了口气,心中回想着那一切的源头——倘若我们未曾遭遇到静夜,或许我现在的处境将要好得多。
心里虽然这么想着,可我自己却都没有几分相信。准确地说,当我从人类的社会中完全脱离出来后,那紧紧伴随着我的命运便好像发了疯一般地向前方暴走。我控制不了它,甚至没有一点能让它减速的办法。我曾尝试过让这一切别来得那么猛,可当我将阻拦的爪子放到这列名为“命运”的车头前时,那一股汹涌向前的气势却几乎在瞬间便要将我的两条前腿给扯断!
我自知无法反抗这一往无前的命运,便只能尽自己所能地让它不要向更加悲惨的终点走去。曾经失望的过去无法改变,但至少我能决定属于自己的未来。
我十分清楚自己身上的担子,青明的生命是否能够延续完全取决于我接下来的行动。不仅如此,我的性命可以说也和她捆绑在了一起。虽然对她并无太多好感,可在血月与大螯所待的这些日子里也让我逐渐理解了存活于野外的族群的意义:利益至上。任何私人的感情或是认知都无法凌驾于族群之上,相较于所有人的共同命运,个人的牺牲可以说是再说难免的。
正因为有着代表大螯的天河出面,才能让贵为血月首领的玫瑰都无法对我痛下杀手;正因为有天河的推荐,我才有资格去到大螯甚至拥有加入他们的资格;也正因为天河阴差阳错地出了事,大螯族群为了拯救他而让我施行乌提出多年都未成功的计划,所以我和青明的性命才能够暂时得以保留……
这一切就像是一根串联起万物的丝线,它隐藏在所有感知的背后,却又能让你在事后觉察到它的存在——这种名为“命运”的玄幻之物,似乎早已将我们每一个个体的生命划上了不同的句号。而我现在要做的,就是走上一条有着无数分支的命运大道……
穿行在芝麻丛林里,我警惕的目光洒向四周,心中对那不知何时会降临的危险而感到惴惴不安。此时天色已近夜晚,残留的阳光仍将半边天空照得发红。被大风吹得“窸窸窣窣”的树叶和灌木丛似乎都被这代表着生命与活力的光芒给赐予了使命,它们紧紧地在我身后催促着,让我无论如何都要在天完全黯淡下来之间进入罪恶之都……
硬着头皮向前方奔跑,不知过了多久,身前被遮挡住的平坦旷野才豁然出现。我停下了步子回头望去,这才发现那片广袤的芝麻丛林几乎填满了属于罪恶之都城外的整片区域!
望向城市的视野里渐渐出现了人类的影子,他们的数量不多,但却预示着我的目的地已即将到达。
这是我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后再次回到人类的世界,不得不说,这种生物带给我的几乎已只有深深的恐惧,即使是现在无论是内心还是身体都已经越发成熟的我也仍对他们心有余悸……
在尽量不惊动他们的情况下我一路小跑,前方的黑暗之中浮现出一些三四层楼的矮房子,它们的周围被一些高低不一的栅栏给围了一圈,不知是在抵御着什么未知的危险。
零零散散的人类或站或坐院子里,颇有闲情逸致地相互攀谈打趣着,它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偶尔发出一些会心的笑声。
“汪汪。”
不远处传来有同类的叫声,我下意识地靠上去,试图先从同类的角度入手了解一下这个地方的详细情况。
声源离我越来越近,并最终出现在一座带有两层楼的小院子里。
我小心翼翼地从栅栏的缝隙中望进去,只见里边是一只身材高大且有些瘦削的斑点狗正冲着他成年男性的主人撒着欢,人类将一只飞盘院子的一角处扔了出去,他便兴奋地回过头跑去将那落在地上的飞盘给咬住再将它还给自己的主人——这似乎是他们在玩的一种游戏。
我静静地在栅栏外观察着,心中却不免发愁:即使我重又回到了人类的世界,可又如何才能接触到有关“冠冕”的情报呢?且不论我是否能接触到和他们有关的同类,就算冠冕组织里的家伙正站在我的身旁,我也不可能单刀直入地询问啊……
正当我脑海里还在纠结时,“啪”的一道声响突然从我眼前不远处响起,吓得我连脖子都下意识地向后缩了一截——似乎有什么东西撞上了我跟前的栅栏。我回过神,这才发现是那个人类所扔的飞盘飞到了我的跟前。
我和他的目光在彼此的中间点交错,互相都发现了对方注意到自己的眼神。斑点狗冲我的方向跑来——他一如之前一样要将那只飞盘捡回自己主人的手上。可刚跑到一半,他也很快发现了我的存在,脚下的步子很快停下,两只刚才还散发着愉悦与兴奋光芒的眼睛此刻已变得警惕无比,仿佛做好了下一秒就和我开战的准备。
“你是谁?”斑点狗冷冷的,没有给我任何客气的感觉。
我盯着这个浑身黑色斑点的同类,也很快便从他的眼底意识到他在保护自己主人领地的意图。
“没骨气的家伙!”我本想就这么甩下一句轻蔑的话后离开,可一想到现在还不宜与罪恶之都中的其他同类发生冲突,便将心头这股升起的愤懑之火给压下,扭过头去,轻描淡写地离开了。
沿着平坦的道路继续向前走去,在那路的尽头处似乎远远地又出现了一阵低沉的嘈杂声。我的心悬了起来,慌乱地猜测着这马上相遇的对方到底是人类还是另一群游荡在罪恶之都街头的小势力……
可相比之下,我更担心自己遇到的是那被大螯的人所形容得“凶神恶煞”的禁卫军。一想到自己的样貌曾被他们之中的静夜所见过,我的心跳声就越发地明显。
然而,此时的我已然退无可退,便只能快速地贴近右侧墙边,借着头顶上耷拉出来的植物叶子的影子下,硬着头皮朝前走去……心里也不断地默念着:别看见我,别看见我……
声音由远及近,并很快变成了我能够听懂的语言:
“我可不会再过那种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今晚你们这些家伙要是还找不到吃的,我就把你们这群废物一个个杀来吃了!”一道粗犷的声音气鼓鼓地喊道。
“听到了没?还不快去给老大找吃的,太阳可是快要落山了,我看你们一个个的小命就快要不保了。”另一道尖细的声音响起,其中的谄媚之色甚至没有半点的隐藏。
“是是是,我们马上就去……”
一阵急促的步伐从我前方不远处迎面经过,我赶忙别过头去,掩耳盗铃般地希望对方不要发现我的行踪。
至少听起来不像是禁卫军——我心里舒了一口气,那印象中类似于静夜般的禁卫军至少不会为了口吃的而发愁。可正当我有些侥幸时,那道尖细的声音却再次响起:
“咦?老大,你看那是谁?”
“嗯……好像是没见过的生面孔啊,莫非又是哪家的倒霉蛋被丢出来了?”粗犷的声音似是有些疑惑。
“不像,老大,我们地盘上的人我都熟悉得很,从没见过有一只拉布拉多啊。”尖细的声音说道,“我敢肯定,这家伙一定不是我们这儿的人,要么是今儿才被人类带来的,要么就是……”
尖细的声音突然噤声,似乎话题牵扯到了某些“禁区”。
“难道……是隔壁瘸子地盘上的吗?”粗犷声音放缓了他的语速,“还是说……是他派来的人……”
“嘿哟!老大,你看看他,浑身没一点脏污的,连毛发都是又光又顺的,怕是才被丢出来不久吧?”尖细声音似乎发现了什么神迹般兴奋地冲自己的“老大”叫道。
“去,叫他过来。”粗犷的声音下令。
“喂,那个谁?你赶紧过来,我们老大叫你呢!”尖细叫声响彻这片空荡的天空,连回音之中都满含着他狐假虎威的气势。
我自知他们谈论的对象正是自己,在被叫住后也不便再装聋作哑了,便转过头去,双眼直直地看向了他们——原来那是一条灰褐色的中型犬只,体型略胖,双耳耷拉在脑袋的两侧,浑身毛发凌乱,脏污甚至盖去了他的一部分毛色。我虽然看不出他的“种类”,但从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上还是能意识到他就是那个被称作“老大”的家伙。
在他身旁站着另一条黑色的,浑身更加肮脏的矮小犬只。他的毛发打着卷,和不知从哪儿裹来的结块了的脏泥卷在一起,整个外观看上去就像一只泥塑的雕像,仅能从头部和上半身还勉强看出他原本的颜色。
“过来啊,你还在看什么呢!”尖细叫声从那条脏兮兮的黑狗口中响起,他瞪着一双从盖过眼睛的毛发中若隐若现的目光,似乎想用着呵斥的语气先给我一个下马威。
“这又是个什么组织?”我心里打着鼓。
缓缓横穿过了道路站到了离他们有一段距离的跟前——由于品种的关系,我甚至比那只灰褐色的狗都还要高出大半个脑袋,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那充满诧异的目光很快便增添了几分恼羞成怒的情绪。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我淡然地开口,忐忑的内心却必须要故作沉稳。
“额……”跟班黑狗愣了愣,他瞥了一眼身旁的老大后才又冲我无礼地喊道,“你是被哪家人类给丢出来的?”
“什么从哪家被丢出来的?”我反问道他。
“你不是被人类遗弃的家伙?”他似是有些疑惑地问道。
听他这么一问,我的脑海里却突然回忆起一些过去的事情来……
“不,我不是人类的狗。”我闭了闭眼睛,故作平静地回答着。
“那你是哪儿来的,这天都要黑了,你还在外面闲逛什么……”灰褐色毛皮首领的话语戛然而止,他的两只眼睛突然睁得巨大,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你是……难道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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