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常修想了一下，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师姐，连岳宗的人，就不值得救吗？”
“你是不是忘了我叫什么了？”
这个不救原来就是这么简单的意思吗？
看着程常修的脸色，张环笑道：“你呀，就是太年轻了。年轻是好事，可坏就坏在你又年轻又聪明。就容易叫人欺负。”
张环这话给程常修说糊涂了，怎么聪明还叫人欺负了？
“你年轻，所以不能知晓这世间险恶，容易叫那奸人小人利用欺负了。君子明哲保身，小人期名图利。你可千万别叫那些人用世俗名声给你欺负了。无论什么时候，都得先考虑自己。把自己过好了，才能想着别人。”
“圣人讲，穷着独善其身，达者兼济天下。我知晓的。”
张环虽然脸上带着笑，却摇头反驳：“你这就是不知晓。明明不知晓却还以为自己知晓，这就是要坏事的。”
程常修没明白。
“圣人的话，对得很，可太对了，就没用了。”
程常修似懂非懂。
“这话搁在谁身上都对。可真正要紧的，是要人自己想，哪个算达，哪个算穷。有的人，明明富得流油，却总觉得自己比起皇帝老子差的远，故而心安理得为富不仁；而有的人呢，明明自己也就混个保暖，却以为自己有余力去帮别人，最后害得自己都得饿肚子。你就属于后一种人。”
程常修还是不明白。张环并未有任何不满，反而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道理都在书上，人可不活在书上。不懂不要紧，慢慢长大就是了。守着你平安长大，就是师姐我的责任。”
“师姐，我该如何做呢？”
张环伸手指着厨房方向：“吃饭。”
北境的局势越来越紧张了，京城之中，兵马已经点齐，随时可以出发。八王爷手底下的八万精锐虎贲尽出，连带其余抽调步卒在内，能够上阵拼杀的士卒，几近二十万人。除了燕统领手下的皇城守卫没动，楚国几乎把明面上所有能拿得出来的兵力都投进去了。其余东西南三境的守军加一块，也不过如此。
王府的主人披坚执锐，一派威风凛凛，只是这会儿没有半点肃杀之气，只有满眼温柔。
王妃站在他身前，纵然再不舍，也说不出阻拦埋怨的话。她自家儿子找罪受她还能拦着，那些事儿不是非她儿子不可，朝中不是没有能臣干吏。可等到她男人要上战场了，她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拦着的了。她不是不明事理不知大义的人，强秦虎狼之师更有虎狼之心，她男人要是退了，楚国可就输了大半了。
往日最爱絮絮叨叨的人，这会儿却是安静得很，而那个往常总是沉默寡言的人，这会儿却喋喋不休。
“我这就去大营，明日一早出发，那时候恐怕也来不及道别。你也莫要出城去了，去了恐怕也见不着一面的。叫旭儿跟阿瑶莫要乱跑。他们两个是性子野了点，其实听话的。老宋他们两个我都要带走的，到时候府里的事又都得你多费心了。这些事，阿瑶也能帮着你一些。旭儿也叮嘱他多练武。用钱的事儿要是一时转不开可以找旭儿，你别看他平时扣扣搜搜的，攒着点儿家底恨不得搂着睡觉，但是你找他还是有用的。”
朱旭跟朱雪瑶站在一旁，没有打搅这两人絮絮叨叨地说着家常话。
王爷说了好多好多话，直到最后，王妃伸手抚摸他的脸颊，强忍着眼泪开口：“你千万小心。”
“我知道的。当年那些日子都过来了，如今坐在这个位子上，还能怕了打仗不成？”
“你也知道当年那些日子多难过，我时时替你担心。”
“不要紧，要是战事不紧张的时候，我就给你写信。实在不行，就夹在军报里叫陛下到时候转交给你。”
王妃叫这话逗笑了，果然父子两个一样，不对，连女儿三个加一块，都没个正形的。
看着媳妇破涕为笑，王爷也露出了笑容：“小满，我走了。”
八贤王妃元氏，元小满。小满时生人。大满小满，江河满，田里无险仓里满，米也满麦也满。团团圆圆，美美满满。
王爷说完，又大步走到两个孩子身前，一把将二人抱在怀里：“在家好好的，别惹你们阿娘生气。等我回来。”
朱旭嗯了一声，朱雪瑶没说话，她只觉得阿爹身上的盔甲又硬又冰，贴着很不舒服，都把她硌出眼泪来了。
王爷松开怀抱，拿手擦自家女儿的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净，越擦越多。朱雪瑶拿手掰住阿爹的手，生硬地找借口：“别擦了，硌的流眼泪。”
王爷又摸了摸她的头，便转过身去，大踏步走出了王府，再没有停顿，也没有回头，更没有再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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