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绛璎在针灸之道上其实也不逊于李星云,不是华阳针,是传自狄公一套针法。狄公许从未想过这针法还有杀人之时,可一切都是为了李唐基业,成大事者应不拘小节。
一针,引病气冲心,挟药力来取人性命。
不是毒药,一样送得黄泉路上这一程。
眼见着高季兴的脸便显出异样的红来,再说不出半个字。
李存礼极讶异地扫了一眼李绛璎,总觉得这算得上是一重不动声色的维护。她倒是把权驭之术学得纯熟,饶他知道不过是些小小手段也要心生感激。
毕竟高季兴今夜是一定要死,怎么死却是大有门道在其中。若李绛璎不动手,李存礼也会想法子送高季兴一重体面,不想李绛璎是亲自出手,这便免了他再得一重刺王杀驾的名声。
李绛璎只站在高季兴身前,看他在一碗补药与一根银针下失去生命。
高季兴眼前是越来越模糊,最后的清明不过由那平静至于漠然的声音维系着。
“高季兴,你本为人奴仆,天复二年以迎还先帝之功加封检校司空、代宋州刺史,授迎銮毅勇功臣之称。然不思忠君报国,附逆朱温,篡我宗祧,封疆裂土,今得此下场不过报应不爽。”
而后他又听见男子隐含笑意的声音。
“殿下,天色将明,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天色将明么?
他却是再也看不见那日光了。
高季兴最后转过头去,想看一眼高从谨如今的神情,但眼前也不过是一片浓重的黑影。
天胜元年六月,南平王高季兴卒,年六十九。
李星云越不过萤勾去,萤勾却也没有要取李星云性命的意思。毕竟降臣说留他还有用处,况且对上李星云她也没有必胜的把握。所以察觉李绛璎这厢尘埃落定她便收了手,任由李绛璎和李星云隔着一具死尸跟一个几乎瑟瑟发抖的新帝对视。
“你以为这样你就能得南平?”李星云问。
“怎么,难道你敢让张子凡发兵来打么?”李存礼不由冷笑。“先看一看你那幽云十六州罢!营平二州失陷侧翼早失,你引漠北入东都又叫他们见了大唐内忧,信不信你只要挥师南平,漠北即刻便要来夺你的河东道!”
李星云竟是半个字也反驳不得,好半晌才道:“而今中原一盘散沙,若无大同,如何阻漠北南下?”
“你要的是什么大同?这大同姓得又是什么?”李绛璎却是开口,她语气咄咄是半分也不肯退让,李存礼则对高从谨道:“殿下,天色将明,高从诲哀恸而亡也是一桩麻烦事,这宫中还有许多事不曾处理,不如——”
高从谨的目光有些木然地转了过来,他想,怎么,连大哥也是要死的么?
而后他意识到,是了,大哥如果不死,这南平的王位他依旧是坐不稳的,可这坐稳了的南平王位也不知是在给坐,但归根结底走到这一步,他是已经退无可退了。
高从谨发出一声苦笑,踉踉跄跄下玉阶去。
他亲自推开了门,李存智和李存信一左一右在宫门外站着,长阶之下血色殷然。
接下来的话,本就没有必要叫高从谨去听。
南平从今日起便已经不是高家的南平,李星云对此心知肚明,可他当真敢发兵么?
他不敢,他怕一有异动便陷入两难的境地,怕李绛璎在内以南平牵制他时漠北趁势南下,或许唐军不惧漠北,可李星云当日昏了头将漠北军引来,只怕沿途军队布防如何早被漠北探知。
李星云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对着李绛璎时竟难得有一点心虚的意思,只看到李存礼袖手站在李绛璎身后时,怒火又腾腾地烧了起来。
“张子凡不姓李,他李嗣源本也不姓李!”李星云对着李绛璎横眉立目。“怎么,非要你兄长被李嗣源杀了,才叫你称心快意?”
“袁天罡昔日给了你机会,是你不肯称帝远走娆疆给了李嗣源可乘之机。”李绛璎的目光仿佛是能在李星云身上戳出几个窟窿。
“怎么,这世上的东西你不肯要旁人便也不能要?李嗣源篡唐是该死,可若你当年便做了天子又怎还会有他李嗣源的事情?袁天罡在时自朱友贞后可还有诸侯敢打这称帝的主意?哦,李存勖是想过,他的下场又如何?”
李星云一时竟更无言。
“李星云,你要闲云野鹤便任你去!这天下不是只有你一个太宗子孙,也不是只你一个天命所归!”李绛璎对着李星云是一时气急,头上不过两根玉钗也能撞出个热闹声响来。
李存礼却上前一步。
他不掩饰自己眼中对李星云的怨憎之情,也不必去掩饰。李绛璎肯与他联手,是知道他所要究竟是什么的。
“殿下,如今不良帅乃是天下皆知的反臣,不必与之徒费口舌。”他面上是笑,眼里却有淬了毒的刀锋。“昔日不良帅便能为谋簒之事引漠北入东都,只不知这一次,会不会为了荆州一地弃河东道于不顾?你我虽血海深仇,可我仍能提醒你一句,你座下那只眼下俯首帖耳的狗,是能变成狼来反咬你一口的。”
“石敬瑭?不劳李将军费心。”李星云发出一声冷笑。
“是啊,不劳费心。”李存礼盯着他,眼里忽然有些嗜血快意。“你觉得石敬瑭在陕州一地做个节度使便是全然置于他张子凡的控制之下了,是么?可我这侄儿说起治国来,终究还是差了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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