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瓦眺望着从地平线尽头升起的太阳，过去了一个晚上，袁越仍然没有清醒。
……真的不会有个好结果吗？
瓦不信，即使他心里相信袁越的话他也不会接受，于是他抱起袁越的身体，转身向着黑色城镇走去。
不，袁越，你忘记玄安说的话了吗……光是逃避苦难是没有用的，要去反抗，哪怕最终的结果仍然是失败，我们也不应该用这种理由搪塞自己。
难道就因为这个理由，我们所有人都要默默等死？
不！瓦不同意，他从小在倒影中长大，在这个旧卡兹戴尔废墟长大，在殿下和自己的导师身边长大，正因为站在这些伟的人的背后，站在他们的影子中，所以他早已将自己融化在了影子里，所思所想皆与前者相似。
他知道在这片大地上仍有这么一群人，有一群自愿比他人做的更多的人，对这些人来说，在这片大地上，总有些事情高于其他！
那么……你呢？袁越……
……
“……意识波动和安全阈值？”
“报告，疼痛等级停留在13，已经持续停留一小时以上，本次手术时间已长达10小时。”
“报告，该个体体内融合的混沌因子是别人的九倍！现在检测信息完全混乱！被固定的灵魂结构早已三小时前破碎！除了疼痛等级的反应外，已经检测不出任何原有的结构了！这……完全是无法预料的情况了。”
“到此为止了吗。”白恩心里也松了口气，虽是一时兴起，但他也没料想到结果会这么夸张，正常的心匣手术持续时间大约18小时，第1阶段的融合最多也不过5个小时，麻烦的都是第二阶段，毕竟一阶段还能救回来，二阶段是真救不回来。
但袁越现在身体里的混沌因子是别人的9倍，要知道添加进去的混沌因子也是按比例调配的，在这一点上无关乎你是否是普通人，反抗者还是英雄，第1次参加心匣手术的人所融合的混沌因子都是一样的。
这即和混沌因子本身趋于唯一性相关，也和它能发挥出的效果相关，和人类灵魂融合的混沌因子会发生催化剂一般的效果，哪怕只是一点也会引起全身的连续反应，所以无论从结果还是效果来看，已经是完全达标了。
但是，九份，现在的袁越身体里有足足九份！
在注入第6份的时候，袁越的灵魂结构已经崩溃了，身形完全破碎，从中再寻不到一点原本人类的痕迹。
这当真是把所有人吓了一跳，救援行动甚至都已经进行了一半，这才有人着急忙慌的喊道：意识波动仍然存在，还在疼痛10上面徘徊。
这让众人十分为难，是救还是不救？
事情已经超出掌控了。
“身体里的个体伟力有变化吗？”
“报告，毫无变化，该能量仿佛停在了另一个位面，除了该个体疼痛等级超过10的时候波动了一下，其余毫无反应。”
“不能再等了。”凯兰崔尔对着一名精灵吩咐道：“将生命之心放进他身体里。”
“现在吗！可是……万一出了什么意外！”被凯兰崔尔注视着的精灵神色复杂的望向另一台仪器中漂浮着的一颗绿色果实。
“已经出意外了！”凯兰崔尔一声大喝，无形的威压四散开来，她伸手一指，“那家伙身体里的平衡已经打破，生命之心是我族之奇迹，天生与混沌无序对立，他能撑到这种程度早就是奇迹了！接下来就是我们的事了，执行命令！”
“收到！”
命令很快被执行，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绿色果实顺着通道掉进了已经被染的血红的营养液中，随着二者接触的瞬间，明明没有任何动静，在场的众人却清晰地听到了一声心跳声。
咚——的一声！
血红的颜色瞬间被净化，青翠通透的颜色回归，其后面是早已扭曲成一团血肉的袁越，绿色果实继续下沉，身上的绿光越来越明亮，渐渐的，明亮的绿光勾勒出了一个奇异的符号。
这个符号越来越亮，越来越大，最终在一阵亮光中，果实随着这个符号一起四散开来，化为无数道生命的丝线钻进了袁越的血肉中。
“报告！疼痛等级下降了！有效果，有效果！”
“呼……”白恩和凯兰崔尔对视一眼，两人的脸上都闪过一丝侥幸。
“好，继续监管变化，一丝一毫都不要放过！”
……
而另一边，袁越正躺在自己意识深处。
不是他不想行动，而是他此刻的认知发生了很大变化。
黑暗成为了世界的底色，虚无成为了主流的观点，迷茫成为一种常态，怀疑成为一种语言，痛苦变成一种高尚……
他静静的躺在这片破碎之中，裂开的碎片将他的身体四分五裂，他左眼看到的是精神病院，右眼看见的是战场，他的嘴变成了子宫，吐出的声音和语言变成了他的孩子，他的脑子里有成千上百万个他在打架。
它的躯体变成了一个世界地图，内脏变成了里面的国家，他的左臂变成一棵高树，右臂变成一条长蛇，他的双腿变成两个巨人，一男一女，他们互相恩爱，于是选择离他而去。
他意识到自己变成了怪物。
那个形似前不久由自己最厌恶的想法所构成的怪物。
不幸的是，他现在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想法，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假，思想在千百万个个体中来回移动。
但幸运的是，以他为蓝本构建的所有个体和他性格相同。
于是他的左眼开始积极接受治疗，时间长了，他甚至还成了这里的护工，开始帮助这里的医生护士开导其他病人，渐渐的，没人再怀疑他是精神病，因为他已经成了这里的院长。
但他的右眼就比较倒霉，他原本以为自己回到的是记忆中的战争，可看着手中的高斯步枪，天空上无数星辰构成的巨物，广阔的土地上正有成千上百亿的敌人向自己涌来，而身处第一战线的自己连开枪都不会，战争一触即发，他死了，被一种形似兽人的生物撕了个粉碎。
他的躯体正在开世界会议，作为硅基文明，他们虽然寿命极限漫长，但相对的他们的行动和时间观念极其缓慢，本来这里是一片无人打扰的禁地，他们现在的文明等级也没有达到可以被筛选的地步，他们正处于摇篮时代。
但这一现象被打破了，前不久有几个碳基生物突然出现在了这个世界上，他们个个都身怀绝技，身体强度早已打破原本结构，体内能量更是浩瀚无穷，这些碳基生物不仅有着一些他们根本无法理解的高科技，其中有一位更是强大到了夸张的地步。
体长不过两米的他只是一掌，动作无比轻柔的一掌，就将他们最强大的身高百米的一名士兵拍了个粉碎。
但是还没完，这群碳基生物不仅在这个里四处破坏，甚至还夺走了他们世界的核心，他们能从单纯的物质成为硅基文明的关键！
在那之后这个世界就变了，世界本身的磁场逐渐消失，各种大型灾害不断，温度也开始急剧向下，他们原本美丽的家园已经不再适合他们居住了。
而他的左臂开始想家了，作为一个拥有个体意志和智慧的植物，自从离家出走成为了这个人的手臂后，原本美好的生活开始变得平淡，于是很快的，他又开始怀念起了故乡。
在自己记忆中，自己的故乡是多么的美好，在那里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白天可以感受热辐射吹拂在自己脸上，晚上可以把自己的根从土地里拔出来，好好的活动一下，或者看着自己领地外的其他同伴捕食猎物，只不过这个过程会发生一些意外。
就比如自己以前明明想抓只虫子吃，但是刚掀开一块石头，被压在下面的小瘦猴子就开始向自己扔一些垃圾，他们有时候还会躲在铁罐头里面，喊着一些自己听不懂的话，然后匆忙逃窜。
他在自己的故乡从不无聊，从自己的树冠向方圆千百里望去，头上的天空有时也会掉下来一些东西，有红的，有紫的，有绿的，有粉的，只不过那些东西不好吃，红的太硬，紫的是假的，绿色的又脏又臭，粉色的还行，可以把这个粉色的扔到别的生物中，这样它们很快就会在繁衍出一堆别的，但吃起来就算了，有股怪味。
所以大多数情况自己都会把它们卷起来，然后向沼泽里面扔，然后看着它们被里面的青蛙炸的什么都不剩。
然而比起上面这些家伙，他的右臂则自认为自己才是这里面最聪明的一个，漫长的寿命和视野赐予了她无上的睿智，她时常咬着自己的尾巴，将自己围成一个圆形，在这个过程中，她会思考什么是命运，什么是真理。
毕竟她曾经见过命运，只不过那个命运对她来说过于可笑，于是她一口把祂吞了下去，接着等她一觉醒来。
她发现这个世上的命运不见了，反倒自己成为了命运本身，也就在这时，她感受到了一种呼唤，她突然想起自己是怎么诞生的了，在一股仇恨中，在一股黑气里，她从自己的父亲嘴中钻出，跨越时间和空间，跨越一切因果仇恨。
呼唤声又出现了，她想，或许该去看看了。
他的双腿还没有回来，这两个家伙长大了就忘了爸妈，只知道在外面浪！明明都跟他们说了，他们不能结婚，但他们偏偏不听，还说什么，只要有爱就好！真的是要把他气个半死！算了，这两个东西不提也罢！
但不论如何，不论他们的脑中究竟存在多少记忆，无论这些记忆究竟有多么冲突，不论他们原本的身份和自己现在的种族多么相悖。
他们都会接受，他们茫然的接受，茫然的清楚，茫然的向前。
只是因为他们知道。
……这需要很长的时间来改变。
这无疑是个漫长的过程，这是他必须要接受的代价。
但是随着一抹亮光出现在黑暗的尽头，一颗绿色的果实突然掉了下来，他的左臂率先行动，藤条和树枝向着果实伸了过去，但在接触的瞬间，这个跨越天地的巨树反倒被果实吸了进去，接着是身体里的心脏结晶，上嘴唇器官，右手的尾巴，左眼的视网膜白大褂……
绿色的果实将各种杂七杂八的东西吸到了自己的身上，化为一颗黑色的圆球，精准的落进了他死去的右眼中。
……
“……袁”
“……袁越……”
“袁越！袁越！！”
“快醒醒！！！”
嗯？
突然苏醒的袁越第一时间不是疑惑，而是发现自己的精神状态现在正常多了，除了刚才的叫声，耳边和脑中没有响起烦躁的声音，那如同成百上千个人同时在那个边低语一样，视线也回归正常。
毫无疑问的是，现在有双手正按在他的肩膀上，于是他顺势回握了过去，触感也很正常，肢体也没有怪异。
“啊，太好了！你醒了……袁越，我们快点逃……”
“这是哪？你是谁？”袁越疑惑的看着眼前的人，此刻袁越感到自己好像坐在一把椅子上，周围光线昏暗，自己的头顶好像有一盏灯正好打了下来，昏黄的光将自己和自己面前的这个人勉强照出。
“哈？等等……袁越，你，你在说什么啊？你不认得我了吗？怎么会这样……”那是个精致美丽的人，在听到那句话的瞬间，脸上的庆幸便变成了恐惧，双臂一下子紧紧环抱住袁越的头，略显稚嫩的声音急促的对着袁越喊道。
“是我啊，是我！沐羲！你不认得我了吗？你忘掉我了吗！”
……不。
袁越闭上嘴巴屏住呼吸，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这或许出自一种本能，但当他这么做后，这个世界被暂停了，空气和分子停止运动，一切动势能被取消，只为让他可以好好思考。
他记得。
或者说他脑中有这个记忆，沐羲，半精灵，男性，他的父母死在了战场上，因为出生和血脉的原因，从小到大从未感受过任何正常情感和父母关爱的他也受不到村里的人的任何待见，霸凌和排挤挤满了他记忆中的所有。
那些精灵之所以不杀他只是担心脏了自己的手，而沐羲就像是一只没人要的狗，没人在意他，没人关心他，明明生活在一片土地上，自己和那些人却仿佛活在两个世界。
不！不是这个！
不对，沐羲是我的朋友、兄弟、同志、战友，是他当时将绝望的我从房里拉了出来，是他带我认识的革命，我们一起成长，一起批判，一起创作，一起救人，一起上战场。
不，这个也不是……脑海中的记忆太多了，奇怪，没有道理，每个记忆的我都不一样，甚至种族都不一样，可为什么我的身边总会出现一个叫沐羲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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