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浊混沌的意识翻涌,腐败枯朽的记忆深处,在那无穷无尽的血色中,却出奇的晕开了一抹纯白。
魔王——特蕾西娅!
“嗯?”
孽茨雷身体猛的一晃,那端坐在一块枯朽乌黑老树上,缠满灰白色枯朽布条严实包裹住比他身后老树还要枯朽年迈的身体轻轻晃了一下,身上原本华贵的铠甲早已褪色,只留下了死灰的白。
抬起手,铠甲和灰白色枯朽布条上满是死亡和鲜血,一时间竟无法分辨二者之别,究竟是人在穿着这身铠甲,还是这身铠甲在操纵人的行为。
黑红二色在上面流淌,时而凝实,时而涣散,最终仍在这方寸之地徘徊,只能逐渐深入,将这一从万年前便未变化的模样继续加深。
那是他在战争中留下的痕迹,那是他为萨卡兹这个种族带来的胜利。
孽茨雷知道,他刚才,难得的睡了一觉。
时隔上千年,无比难得的,睡了一觉。
抬头,埋藏在过往的视线穿过食腐者王庭内部的阴森和黑暗,沿着无数扭曲漆黑的枯枝组成的通道向前,透过死去的枝条中泛起的红光,停留在了双月投下的一抹银白中。
“变形者。”沙哑的声音响起,孽茨雷撇过头,身旁的老树投下了一只腐烂的枝条,下一秒,腐烂的气息褪去,眨眼之间,一个生形略微瘦小,外貌特征和打扮与孽茨雷大差不差的人自枝条中突然出现。
“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
孽茨雷点点头,一天一夜。他突然有点理解变形者为什么会这么做了,无需见证和体验,他本身就是萨卡兹无边血色中的一员,食腐者汲取生命,从死亡中新生,他们不是清道夫,他们是战争本身,他们是萨卡兹的手足!獠牙!兵器!本能!
为何泰拉人会恐惧萨卡兹,因为这是事实。
有残缺的预言记载。
……
我见诸城,满目疮痍。
我见源石,遍布大地。
我见你,头顶黑冠,将千万生灵,熬成回忆。
我见魔王,将所有种群,尽数奴役。
……
如果魔王是被所有泰拉人所恐惧的代名词。
那食腐者绝对是这恐惧的化身,他们是萨卡兹的先遣军,届时这片大地上的一切都将在那一节枯枝中腐烂,什么文明、荣耀、传承、信赖,皆化为他们行走的养料。
哪怕是同为萨卡兹人的同族,也是如此。
但就在昨天晚上,那道白光出现在了远离卡兹戴尔核心外的交界地中,从这里向那里看去,眼中出现的只有模糊,毫不意外,毫无震撼,尽管刺眼。
但他相信如今绝大多数萨卡兹人比起抬头思考那个是什么,他们更愿意低下头多杀两个人,提防同伴和同族的袭击,抢个好衣服,把没死的当做奴隶换把好武器啥的。
“那白光是为何物?”
“奇迹。未知的奇迹。”
“就和特蕾西娅一样?”
“就和特蕾西娅一样。”
“……”孽茨雷没有说话,记忆中的两抹白色开始融合,最终还是那道人形较为显眼。
又一个奇迹?一个怎样的奇迹?
孽茨雷探出手,化形为食腐者的变形者被那张干枯的手掌捏了个粉碎,破碎的尸体在脚下的枯木中融化,一段记忆随之传进孽兹雷的脑中。
片刻后,孽茨雷看向又一节出现的枯枝,沙哑的声音开口。
“你在包庇他?”
变形者:“何以见得?你已从我的分身中得到所有,直到现在,我依然寸步不离的监视着他,他的一举一动皆在我的,萨卡兹人的眼中。不只是我,巫妖也在他身上留下了丝线。”
孽茨雷依旧说道:“杜卡雷不说,你和巫妖联手放走了他。夜已深,他已离开卡兹戴尔。”
“一年而已,不谈你我,萨卡兹和卡兹戴尔不缺这些时间,更何况他开出了一个不错的价码,我想看看结果。”
“所以他才危险。”孽茨雷说罢,一段腐枝从头顶坠落,伴随他的意志,话语和命令瞬间传遍了全城的食腐者脑中。
“把人带回来,要活的。”
“嚯!”变形者语气惊讶,“你是真不担心把整座城搅个鸡犬不宁?来自萨卡兹信仰中战争之神的亲自下令?……实际上听从你命令要行动的人不会多,你的命令对于他人来说就是威胁,先不说军事委员会,其他王庭会怎么看?”
孽茨雷冷笑一声,“我不在乎,我只是在摧毁那个人最后的活路,从现在开始到他死亡的那刻,他的模样和姓名将被这整座卡兹戴尔的萨卡兹牢记!”
“所有妄图改变我们的人,都必将承受我们的怒火。”
唯有强大才能被铭记!”
……
“所以?”罗捷夫视线谨慎的瞟过围着火堆的众人,确认他们的脸上和眼中没有嘲讽和否定,他这才放心的开口。
“袁越你的意思是说,现在我们后面不止一个追兵想要我们的命?”
“没错。”袁越点点头。
“很正常。”可还没等罗捷夫惊讶,瓦和阿莱西娅反倒十分认同的点了点头。
阿莱西娅解释道:“如今的萨卡兹人天性如此。他们的人生除了雇佣兵之外,没有其他路可以选,冷血和无情是他们从出生时便被强行烙在身上的标签。甚至……”
阿莱西娅指了指他们来时的路,他们现在还没有离开卡兹戴尔地区,目的地在雷姆必拓,这趟行程光是过去预计就要一周,这还是不出现任何意外的情况下。
接着她又指了指脚下,说道:“他们到死都不曾离开过这里。”
“生在卡兹戴尔的萨卡兹是悲惨的,每个人都身不由己,被那庞大悲剧的历史车轮碾过。但出生在其他国家的萨卡兹也同样如此,究竟是从何时开始?苟延残喘,为他人卖命,拿着人头领赏钱,没有文化,冷血无情,忘恩负义,雇佣兵、刽子手的标签已经牢牢的贴在了萨卡兹人身上。”
“袁越,罗捷夫,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并不是所有萨卡兹都是这样,但是……那些不愿沉沦,竭力反抗,渴望改变,妄图帮助他人的萨卡兹反而在他们获得成果回报前,会先一步迎来悲惨的命运。”
“事实就是——没人会接受萨卡兹的帮助,更没人会要萨卡兹的东西,对于萨卡兹外的泰拉人来说,萨卡兹身上的一切东西都是错的,是有毒的,更不要说所有萨卡兹生活的地方一直充斥着战争和动乱。”
“究竟是萨卡兹选择了雇佣兵,还是雇佣兵选择了萨卡兹。”
“无论身处何地,无论身份如何,萨卡兹人从未离开过战争。”
“正因如此,萨卡兹人总是在九死一生的地方徘徊,洞穴,矿坑,泥潭,沼泽,这些地方往往都长满了源石晶簇。”
“感染矿石病离死不远的人被集中的堆在一个坑洞里,由一个同样离死不远的雇佣兵结束他们的痛苦,在他后面,则站着另一个准备随时杀死他的同伴。”
“母亲身上的源石继承到孩子身上,罪孽和痛苦一代代往复。久而久之,萨卡兹成了这片大地上最容易感染矿石病的种族,魔族佬,传播灾厄和诅咒的怪物也就此坐实。”
“所以萨卡兹才会极度排外。”袁越说着,轻轻拍了拍罗捷夫的肩膀,继续解释道:“听起来很恐怖?也是,明明已经来到了萨卡兹的国度,眼中看到的东西却和他人的描述不一样。对吧?”
罗捷夫只得点头。
“那是因为阿莱西娅在的倒影驻扎的组织并未深入卡兹戴尔城中,这一组织中有着大量外人。”
“但是!对于被仇恨历史蒙蔽双眼的萨卡兹人来说,这些人的出现是忌讳的,哪怕你想帮助他们,他们也能编出百八种理由杀死你,这种行为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的,它是人类文明历史进程中无法摒弃的悲剧之一。”
“驻扎在那座黑色城镇中的萨卡兹有着不错的接受能力,这都多亏阿莱西娅他们坚持不懈的努力,他们竭力奔波在大地的每个角落,终结悲剧,解决麻烦,在种种事件中,其实都有着不少萨卡兹人和他人合作的经历,这也是他们为何会将这些人带回来的原因。”
“可即便如此,那些萨卡兹人仍然无法相信,无法接受这种事情,结局你也看到了,无论是我还是那些王庭,最终仍然是你死我活。”
“他们无力思考明天。”
终于说到了重点,袁越强调了一句话。
“重点是,萨卡兹的内部很混乱。”
“目前来看,他们能进行的团结只有两种,一种是种族灭顶之灾,第二种则是遵循魔王的号召。可除开魔王,那些拥有漫长寿命,有名有姓的人依然活着,无论是过往的英雄,还是那些王庭之主,他们手中的权力都不比魔王要小。”
袁越说着看了一眼变形者,罗捷夫和埃芒加德也小心翼翼的用余光瞥了一眼,袁越刻意停了一下,见变形者毫无反应后才继续说道。
“萨卡兹的内部被这种力量分裂成了好几块,哪怕魔王将这些碎片强行聚拢在一起,这些裂缝也不会在短时间消失,只有当文明发展到一定程度,只有萨卡兹中依然有人坚持不懈的坚持着希望和传承,这种悲剧和罪孽,才有可能在几百年后缓慢消失。”
“不过这都是大话,没必要往心里记。”
“说到这里,想必你们也能明白了,追杀的命令不是由血魔、变形者和巫妖下达,但来杀我的人当中一定有这些人,没必要跟他们解释,因为他们并不是为了责任心、荣耀、命令和种族的大义来做,他们是雇佣兵,只给钱办事。”
“同时,这个追杀令的价格和时间估计会相当恐怖,这一趟行程对我来说是有去无回的,一整座城市的萨卡兹都在盯着我的脑袋,这可不是开玩笑啊。”
说完。
袁越拍了拍手上的饼干碎末,然后站起身子,“要说的就这些了,还有问题吗?没有的话就尽快出发吧。恐怕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这次早餐会是我们记忆中最难得可贵的放松了。”
“打起十二分精神吧。”
接下来的行程中,瓦休息,袁越驾驶车辆,阿莱西娅和罗捷夫作为辅助指导。
越野车的轮胎卷起滚滚烟尘,向着远方驰去,方才驻足的地方上的一切痕迹被抹除干净。
只是。
袁越心里其实还有话没有说,这句话他绝不会和任何人说。
他……不能见魔王!
所以……如果最终走向极端,那就需要创造出一个我单独行动的机会!
各位,从现在开始,我已经是你们的敌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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