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司马迁和县尉翻身下马,向一位老人拱手行礼:“老人家,我们从犍为郡来,要去邛都会见你们的君长。现在天已经晚了,想在这里借宿一晚,打扰你们了,可以吗?”两人站在马前等待着老人的回答,五十几名士卒一声不响地站在身后。老人有些害怕地看了对方一眼,感觉这些客人态度诚恳有礼,没有什么恶意,再加上毕竟人多势众,只得走上前两步说道:“那个,如果你们不嫌弃我们这里简陋的话,就请进屋吧。”老人把客人引进草屋,又忙着去安排几十名士卒的住宿。这些房子是用圆木建成的,屋顶铺了几层树皮。室内没有桌椅和床席,屋角放着一些木制的农具和打猎用的竹箭。屋中央有一个像井口那么大的炉灶,炉灶周围铺了几张破羊皮,这就是他们睡觉的地方。老人请客人围坐在炉边,他顺手拿起一根竹筒子,对着炉膛吹了几口,慢慢地点燃了炉火。接着,他抓了一把树叶放进锅里煮了一会儿,然后用两个土盆分别舀了两碗茶,端到客人面前说:“客人,这是老鹰茶,虽然味道有点苦,但能解乏。”司马迁双手接过茶,向夷家老人问道:“老人家,你们住在山腰里,主要靠什么为生?是种地吗?”老人回答说:“我们不像汉人那样耕田织布,但也种一些地。我们主要靠放羊、打猎和烧炭为生。我们会把兽皮和木炭背到县里去卖,用这些钱换回盐、铁和麻布。我每年还要到汉家的郡县跑两趟,日子比以前过得好了。但是,我们每年要向君长缴纳很多贡品,特别是在春秋两季。而且,君长家里生孩子、办婚礼或葬礼的时候,我们的负担就更重了。成年男女还得到君长府去当差,一年三五个月,也是没完没了。”老人紧皱着双眉说。司马迁问:“如果两季纳贡缴不起怎么办呢?”老人回答说:“那就只能拿人去抵了。谁肯送自己的子女去当奴隶呢?我们只能拼命去缴贡。还是你们设郡县的地方好啊,一年就缴一次贡。”大家又闲聊了几句后,老人让客人休息,自己拿了一件蓑衣去外屋睡觉了。司马迁看了看周围,没有炕也没有床,不知道该怎么睡。县尉笑着说:“大夫初来乍到,夷家睡觉不兴床被。这锅灶边铺的羊皮就是床了。到了冬天,各人披件厚厚的披毡往身上一裹,头往披毡里一缩,就这样过夜。天亮后抖抖披毡就算是整理了。我们在这里吃饭、睡觉、坐着都是这样。”隔壁的几个士卒也在议论:“这地方连个正经的房屋都没有,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跟住在岩洞里没什么两样。”“别抱怨了兄弟,总比有巢氏在树上搭窝好多了。等到了邛城就好了。”鸡刚叫过一遍,这一行人就收拾好行装准备出发了。他们送给老人一把五铢钱表示感谢然后向邛城进发。邛都城的街道弯弯曲曲打扫得干干净净家家门前都挂起了蒲叶。蒲叶是辟邪的意思也是欢迎贵宾的表示。一个探子急忙从君长府门前跑到大厅,向桑巴报告说:“司马大夫的人马已经到了三道沟,大约有五、六十人,再过一个时辰,就要进城了。”桑巴听后立刻去后堂换衣服,戴上一顶崭新的天王帽,佩上虎头剑。几个管家跟在他身后,一百名卫士在君长府前排队等候,另一个管家带着十几个人去城边引路。不一会儿,城头上响起了迎宾的号角。十几名卫士在前面引路,缓缓地把司马迁一行人引到君长府门口。司马迁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从马上下来。桑巴和几位君长从石阶上走下来,快步向前,脸上满是笑容:“大夫远道而来,桑巴未能到山外迎接,真是失礼了,还请大夫海涵!长途跋涉,一定很辛苦吧,快请进!快请进!”司马迁也客气了一番,然后走上台阶。桑巴态度恭敬,诚恳可亲,两人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却像是老朋友一样。他们被请到了大厅,几个侍女端来了水果、黄酒和精美的茶点,宾主双方又互相寒暄了一阵。桑巴说:“司马大夫,你这次奉皇上的命令出使邛都,是为了让朝廷和西南各邦不再发生边境争端,世世代代友好相处,和睦共处。真是太好了。我代表邛都的百姓,感谢皇上的恩典。”随从把礼品送上大厅,那些闪闪发光的东西让人眼花缭乱,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桑巴连忙弯腰说:“朝廷如此厚赐,对我们这个偏远的地方如此恩重如山,我实在是受之有愧。前段时间且兰君挑起争端,裹挟各寨百姓背叛朝廷,还杀害了犍为郡守。我当时不在邛都,没能尽到阻止的责任,至今还感到十分遗憾。”司马迁安慰他说:“那次边境争端只是一些不明大义的人引起的,迫使朝廷用兵。现在罪魁祸首且兰君已经伏诛了,我希望从今以后汉族和夷族能亲如兄弟。这一带山岭众多,如果能实现耕畜两旺、牧歌不绝的美好景象,那就太好了。”桑巴频频点头,觉得司马迁的话很真诚,有君子之风范。于是他用试探的口吻问起了改设郡县的事情:“大夫,我听说朝廷要在邛都设郡县了,以后夷族的百姓将由皇上派来的官员治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司马迁回答说:“近年来,西南各邦已经建立了几个郡县,比如牂牁郡、沈黎郡、武都郡等,都是自愿归附朝廷的,并不是强行设置的。如果邛都也要设郡县的话,可以由各位君长和黎民百姓一起商量决定,朝廷不会勉强大家。建立郡县的目的是为了让夷族的父老乡亲们脱离洞穴生活,拥有家室、温饱和生活安定。”另一位君长问道:“请问大夫,设立郡县之后,我们各邦的君长将身处何地呢?”这是君长们最关心的问题。客馆就坐落在君长府的西边,距离大概有一里路。馆门前有一棵高大的黄桷树,这是蜀郡的特产,当地人都称它为“风水树”。这棵树高得让人目瞪口呆,粗得十几个人手拉手都围不过来。夷族的节日活动,比如跳神、对歌、角力、比武,都会在这里举行。这几天,城里城外的百姓都涌到客馆门前,他们都想亲眼看看这位长安来的大夫。人们奔走相告,邛都已经归附朝廷,要改为郡县的消息。两位夷族的老人靠在黄桷树下聊天,其中一个说:“长安大夫就住在那客馆里。这回好了,君长们都决定归附朝廷,我们这里也要改为郡县。日后我们可以学汉家耕田、织布,再也不用担心吃不饱,也不用再互相争斗,那时各山各寨都会人丁兴旺,牛羊多得数不清,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这几天,整个邛都城都热闹非凡,沉浸在一片欢乐之中。司马迁完成了安抚的任务,准备启程离开。这天上午,他离开了客馆,和县尉等随从人员一起,前往君长府辞行。此时,桑巴和各寨的君长、洞主都已经在门前等候,为长安大夫送行。桑巴紧握着司马迁的手,深情地说:“大夫你在邛都虽然待的时间不长,但你带来的汉朝的深情厚谊,我们会永远记在心中。请你回到长安后,向朝廷表达我的敬意,告诉他们我永远归附朝廷,并祝愿汉天子万寿无疆。希望中原的父老乡亲,人人都能过上安乐的生活。”桑巴的话还没说完,就有人喊:“让开点,别把礼物弄脏了!”一位老汉走在前面,后面跟着几个人,挑着几担东西走到桑巴身边说:“君长,请把这些礼物交给长安大夫,以表达我们夷家的心意。”“老人家,你亲自去请大夫收下吧。”老汉走到司马迁面前说:“这是一件我们邛城人亲手织的披衫和一双鞋,希望大夫在旅途中能挡寒保暖,好走山路。这十缸黄酒是送给随行的汉家兄弟的,路上解渴用。”司马迁感激地说:“非常感谢父老乡亲们的盛情。”桑巴命令管家牵来一匹披红骏马说:“这匹马习惯走山路,一天能跑二百多里,非常稳当,送给大夫代步。”一个管家抓住细绳扶司马迁上了马,几位君长一直送到郊外。司马迁沿着新驰道前行。这条路之所以称为新驰道,是因为它是朝廷派往西南夷的第一位使者唐蒙修筑的。后来司马相如出使时也招募了巴蜀百姓开山辟谷,完成了数百里的交通工程。驿道每隔五十里就有一座驿站,当地人称作乡亭。这些乡亭原本是专为投递文书、迎送过往官商而设的但后来逐渐成为了各族之间交往聚会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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