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来没有定规,五府六部六科大小官员,如果和某一议题有所关联,便有资格参加。和自己无关的,就可以偷懒不来。
不过这是新皇在登极大典之后,第一次面见群臣,自然是有资格来的文臣都来参加。
结果文华殿内,站不下这许多人,品级低的,都要排到后面,站到殿前小广场上。
朱翊钧上殿的时候,都吓了一跳,心里突突狂跳个不停,。突然要面对这么多陌生人,有点不习惯。
好在他是皇帝,没人敢于随便直视,观察他的脸色。
简单仪式过后,朱翊钧没有先说标点符号的事情,反而让张居正出列,宣读他之前所写的《酒色财气诫》,以此表达自己对待日后生活的态度。
群臣听闻后,脸色不一。
有早已知道的,顺势高声恭贺陛下,有爱民俭己之德。
有才知道的,面色惊讶,动作都慢了半拍。
不过朱翊钧这一番表态说的是冠冕堂皇,远离酒色财气,是周代发布《酒告》以来的政治正确。
身为皇上,主动向圣主明君的形象靠拢,众人不论相信与否,都挑不出错。
吕调阳等人早有准备,连声赞颂,将皇帝的这番表态,拔高到全新的高度,乃至治世明君的标杆……
朱翊钧听的都有些愣神,没提前彩排过啊。
配合的这么好,不愧是久在官场的老臣。
“虚伪!”
“大善则近伪,皇帝才几岁,他能明白酒色到底好在哪吗?”
“皇帝一直居住在宫中,和宦官妇人同住,哪能学来这些道理。一定是张居正这个老贼,赶走了高相公后,把这一番话教给皇上,故意让皇上这样说,好借此挽回自己的名声!”
程文、韩辑、张孝等人互相对视一眼,明白彼此都看穿了张居正的把戏,一切都在不言中。
不论如何,朱翊钧这一番先声夺人,已经达到了他的目的。
就像海瑞所说“天下不直陛下久已”。
皇帝以一己私欲放在天下万民之上,积累了无数怨怼。
朱翊钧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好开局。
高拱因为他的暴躁急切的性格,同两宫和官场许多同僚之间,已经积累了许多矛盾,被逐不可避免。
朱翊钧无法在刚穿越时改变这件事,只能尽量将负面影响降到最低。
不能让人以为,自己是宠信宦官的秦二世,或只是一个任由母亲摆布的小男孩。
得先树立一个良好的形象。
还好,第一步做的不错,群臣不管信还是不信,都已经接受了这番表态,文华殿上,一片融融之象。
这样一些原本想要反对标点符号之策的臣子,都打起了退堂鼓。
看上去,皇帝走在通往明君的道路上。
这时候似乎不应该反对他的新政之令,以免让他小小年纪就感受到挫折,变得懒散怠惰,成为昏君。
臣子们在文华殿上,不能随意讲话。
趁着他们意见不一,人心浮动的机会,朱翊钧又做出一个让他们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朕听闻,之前所提的标点符号之策,有人赞同,有人反对。如今诸卿在殿,朕分不清谁赞同谁反对。这样……尔等分列两侧,站到朕左边的就是赞同使用标点符号,反对者站到右边。如此一来,简单明了,让朕瞧清楚一些。”
朱翊钧说完,便让几个小宦官,连同礼部、都察院等负责纠察礼仪的官员,当场将群臣分成左右两列。
群臣大惊,没想到小皇帝如此直接,让众人站到不同的阵营。
本来混在人堆里,不管是赞同还是反对,都没什么。
就算是有明确的奏疏,也属于“随众大流”,一点都不显眼。
可是如今这样一来,将会明确暴露自己的站位。
“陛下,臣觉得,如此不妥,众臣站位,自有礼部定规,随意变动,不合规矩。”
“臣附议。”
群臣纷纷反对。
朱翊钧一眼扫过去,其实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他和大臣们的见面次数不多,目前为止才认识了张居正等几个人。
如今又是国丧期间,官员们都穿着圆领素服,戴黑角带,乌纱帽。
连靠颜色区分官位大小都做不到,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想了片刻,他随意挑了一个。
在众多的反对者中,他站在最前排,显然官位最大。
“皇上,”魏学曾没想到自己最先被点到,他又惊又喜,大声反对道,“将众臣分列两队,有着促成党争的危险。党争之害极深,唐宋先例皆有记载,有亡国之危!”
朱翊钧听得咋舌,这帮文官可真会抬高高度。
朱翊钧问了身侧随侍的孙隆,才知道眼前这位就是吏部左侍郎的魏学曾,放在如今朝堂,也是位居前列的高官。
“魏卿……”
一个卿字,听得魏学曾十分舒坦。
众人纷纷对魏学曾投去羡慕的眼神,吕调阳方才明悟,原来之前皇上对自己说“卿”,并不是因为自己入了阁,给与的特殊对待。
朱翊钧用词客气,但他可不赞同魏学曾的意见。
“朕读的书少,朕问问你,唐宋之时有党争,哪次是因为在殿上站队不同才产生的?”
“不敢欺瞒陛下,牛李党争,起源于宰辅的私人恩怨。而宋时党争,乃是因为政见、文学、学术等诸多分歧。”
“你所说党争源于分歧,那么有分歧就会产生党争?莪国朝两百余年,是一直都其乐融融没有分歧,还是说党争了两百余年?”
魏学曾举起笏板,额头冒汗:“臣并无此意……只是,明确分开站成两队,有引发党争的苗头。”
“这不就得了,孔子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有分歧不怕,明面直言,说清楚就好。如果什么苗头都怕,那叫因噎废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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