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没有上锁,邦当轻而易举地推门而入。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身长六法尺的彪形大汉,立即填满了邦当的瞳孔。
此人正是皇家卫队卫队长,法比安·马赫夏。
除了队长这个为人所熟知的职务之外,法比安还有另外一重,只有邦当在内的少数几人知道的身份。
那就是,路易十四的私人情报官,负责收集宫廷内的一切秘密。
虽然国王搬到凡尔赛宫的日子不久,但法比安这个情报官,可是早在宫廷还在卢浮宫时就开始胜任了。
而法比安总是在这间地下室处理情报官的工作,正因如此,邦当才把这里唤做最“秘密”的地方。
法比安注意到了门口的动静,发现来人是他的老朋友后,嘴角不禁舒缓上扬:“哦!邦当,你怎么来了?”
邦当没有立即回答法比安的问题,而是在地下室里环顾一周。
“玛蒂尔达呢?”
“她外出执行任务了。”
邦当闻言眯起了眼,玛蒂尔达表面上一位年老的普通女仆,身份低下,且没有前途可言。
但实际上,却一手掌握着宫廷中女仆的情报网。
若是她被派出亲自执行任务,则一定有必要且重要的理由。
于是邦当急忙追问:“什么任务?”
“这周一晚上的牌会上,奥利维耶伯爵输了四十万里弗,我让玛蒂尔达亲自去调查一番。”
法比安的解释,却让邦当更加疑惑,他的双眉挤在一起。
不解道:“奥利维耶伯爵是个老赌棍,而且输钱也是常态,记得他曾经一局牌就输了八百匹丝绸,这次输钱,不过是为他的赌途添加浓墨重彩的一笔,却完全不值得你如此警觉吧?”
“的确如此,”说着,法比安翻出了一张文书,递给邦当。
“这是?”邦当接过,阅览起来。
“奥利维耶伯爵支付了十四万里弗的赌资,但剩下的却无力偿还,就在这时,克洛艾夫人却突然慷慨解囊,借给了奥利维耶伯爵一笔钱,这张,就是那张欠条的手抄版。”
邦当发现,这笔借款并非趁火打劫,甚至连利息都没有,完全算得上一次无私的雪中送炭。
然而,这却足够让邦当察觉其中危机:“克洛艾夫人曾经在两位前亲王反叛陛下时,给予过他们巨额资金援助,此番操作倒是与当时如出一辙,若是这样,法比安,你必须严肃对待。”
“我当然明白,我的老朋友,这位夫人可是人称‘水仙夫人’,以秋水仙这种致命花朵赋予名字的贵妇,我自然不敢掉以轻心。”
“那就好,”邦当缓缓点一下头。
法比安抬眼望向邦当,他清楚这位老朋友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既然邦当深夜至此,必然有其理由。
“既然你事先不知道这次借款事件,那你一定别有目的吧?”
邦当不再拐弯抹角,直奔主题地说:“昨天拜托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什么事情?”法比安一脸坏笑地询问。
邦当清楚法比安是明知故问,所以瞪了他一眼。
老大不小的法比安做了一个鬼脸,却也没有办法,只能老实交代:“你说那个厨子啊,嗯,我派人去调查了。”
“准确来说他只是个学徒,怎么样,有结果了吗?”
“你昨天晚上才给了我这个委托,干什么这么急?”
整个凡尔赛宫,只有邦当一人确切知道国王得了厌食症。
为了尽可能避免事情泄露出去,邦当连法比安也没有说。
他们两人共事二十多年,在宫廷事务上,邦当是明面上的话事人,而法比安则是那个黑暗之主。
正是他们这一阴一阳,帮助伟大的太阳王陛下,一步步树立史无前例高贵君主形象,并牢牢掌握绝对的国王权力。
而他们二人在合作的过程中,早就缔结了深厚的友谊,尽管他们二人同样视对方为政敌。
对普通人来说,厌食不过是个小毛病,但若放在路易十四身上,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政治信号。
那个厨师学徒的包菜豆腐乳暂时拯救了国王的厌食症,但却似乎没有根治。
因此他需要那名学徒提供更多新奇的味道,来刺激陛下的食欲,这件事才会如此刻不容缓。
而且,仅仅两个晚上,他购置的那道菜,便用去了一半。
在这个难言之隐下,邦当才无法对法比安说更多。
邦当只能用命令的语气道:“那就抓紧调查!”
法比安不悦的砸吧了一个舌头,尽管如此,仍旧是责任压过了情绪,他如实禀报:“不过,也不算没有什么收获。”
“哦?快快道来!”
“那名学徒叫做朱尔·兰波特,十九岁,孤儿,并不是本地人,他的父母曾经是凡尔赛宫的建筑工。”
听到此处,邦当心头一紧。
在凡尔赛宫这栋奇观建筑拔地而起的进程中,充满了汗水、泪珠以及血液,无数劳动者的丧命于这个伟大工程当中。
然而,国王在这件事的处理上,却有点缺乏仁慈,他曾多次拒绝支付殉职者的抚恤金,并处死过抗议者,因此积累了不少民怨。
听法比安的意思,那个叫朱尔学徒的父母,正是凡尔赛宫的受害者之一。
若是如此,陛下就相当于是朱尔杀父仇人,他若得知真相,极可能拒绝为陛下制作美食。
“你的意思是,他父母是法尔赛宫工事的受害者?”
“的确死于宫殿建筑工程,但却谈不上受害者。”
邦当有些疑惑:“什么意思?”
“五年前,陛下与反法联盟的战争进入了关键时期,一旦陛下不能在英国加入战局前结束战争,法兰西的朝局可能因此动荡。在这个前提下,陛下空前需要民意支持,所以在对待工事殉职者事件上,意外地仁慈起来,并支付给殉职者亲属丰厚的抚恤金。而那名学徒的父母,正是在这个时期遇难的。”
听到此处,邦当悬着的心总算平息起来。
法比安继续道:“不过,那笔钱似乎被他支付给了凡尔赛镇上一家酒店的老板,当作学习厨艺的学费。然而在很长时间了,他似乎只干杂活,但最近不知怎么的,他似乎发明了一道轰动凡尔赛的菜肴,叫做……嗯……什么来着?”
“麻婆豆腐。”
“对!麻婆豆腐。对于他突然猛增的厨艺,我的人没有调查到任何线索,暂时不清楚原因。嗯,就这么多了。”
邦当闻言若有所思起来,他对朱尔有了进一步了解:
一个身世单纯却可怜的厨师学徒。
至此,邦当此行的目的就算完成一半。
接下来,是另一半:“法比安,拜托你一件事情,替我去凡尔赛镇上买一份麻婆豆腐来尝尝,派你的人去也行。”
“嗯?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嘴馋了?”法比安戏谑一笑。
“你帮我就行了,别啰嗦。”
“你怎么不自己去?”
“我陛下的侍从,我必须尽量待在陛下身边。”
“这是个举手之劳,我非常愿意帮你,但是对不住了老朋友,这件事我无法帮你。”
邦当听出了意外的味道:“为什么?”
“似乎是今天早上,他被所依附酒馆的老板,赶了取出。”
“什么!”邦当几乎是尖叫地喊了出来。
明明昨天自己才去那里光顾,怎么今天就被人炒了?
而且不合逻辑啊:“朱尔的菜正卖得火爆,那个老板应该好好供着这棵摇钱树才对,怎么会主动砍倒呢?”
“谁知道呢,”不知道邦当难言之隐的法比安,满不在乎地摊开了手,“我虽然有打探情报的伎俩,但却不是使用巫术的邪巫,无法窥探别人内心的想法。”
邦当追问:“那他现在人在哪里?”
“这我倒是知道,”法比安说,“凡尔赛镇上,一家名为乔利的旅馆里。”
租住在了旅馆里……邦当锁眉忖度……说明他有长期待在镇上的打算,那么,他将有什么样的行动呢?
邦当换到朱尔立场,三分钱难倒英雄汉,立即猜到,获取收入很可能是朱尔的主要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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