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院中,张德志跟吴过说捶泥这事儿,他只教一遍。
不过这次他没有再亲手示范,看那大大的木槌,就知道这是个体力活了。
好在,吴过今年刚过十五,有的是力气。
张德志指挥着吴过,让他从塑料袋里取出一块生紫泥方块,平放在石台上,拿木槌捶打,直到捶和为止。
吴过还没捶,张德志突然叫停,又让他去泥凳上把刚做壶时裁下来的泥头泥片和泥屑也都拿过来,扔到生泥块上一起捶。
捶泥,其实就是要把泥里的各种野气、土气、火气和戾气之类不和谐的元素,通过捶泥来摆平。
泥本来是死的,所以要把它捶活,听到它的呼吸,它才能任凭做壶人使唤。
捶泥也是个技术活,有节律的捶打,会让泥变得亢奋,像一个蓄势待发的拳,在持续的跳跃中,不断寻找出击的落点。
在力量不减的弹跳中,泥的筋骨左右着局面,将力量输送到整块泥料的每一个毛孔。
泥料在经过匠人一番捶打后,会变得筋道,壶手们抓着自己捶打的泥时,会感觉到那泥的活劲在手中游走。
吴过举起重重的木槌,用力捶向泥块,仿佛一记子弹落地,泥料舒展出细微的弹性。
张德志点点头,说:“嗯,就这么捶吧,捶几个月你自己就懂泥了。”
吴过不假思索,手中的木槌纷如雨点地砸向泥块,时如重器出击,刚猛有加,渐渐地力气用的差不多了,便若灯草千钧。
就这样捶了三个多月,泥也被捶累了。
早在上个世纪,就有了真空练泥机。
可是因为宗师级的老艺人们还是更在乎石磨碾碎的泥料,和手工捶打的气场。
虽然机器炼出来的泥把人力解放出来了,但是紫砂泥的特性会被飞速运转的练泥机分解掉许多。
很多壶人做过对比,不是真空练泥机炼出的泥做成的壶面上,很容易现出细小的波纹。
不过机械化势不可挡,所以宗师们出于现实的考量,还是主动放弃了牛马拉磨碾碎泥料这个老传统。
讲究的老艺人还是会悄悄地找出一盘碾米粉的小石磨,悄悄地,慢工出细活地碾出他们想要的泥料。
上了岁数的壶人家里,都有自己藏了几十年的矿土,张德志半院子的泥料还算少的。
捶了一个秋天的泥,张德志终于叫停了,他让吴过把泥收好放到一个大缸里养上。
吴过不明所以,但是他感觉这几个月的忙活,有点像和面,现在这样养泥,有点像发面。
其实手工艺,常常和生活、饮食的经验融会贯通。
卤水点豆腐,入水淬火,......治国还如烹小鲜呢。
吴过用木搭子把分割成一块块的泥料,如同中药房的膏方,整齐地码放在岗里。
这是他亲手炼制的膏方,在后面的制壶过程中,他才悟到,这三个多月的捶泥,是多么重要的一道工序。
泥料的性情如何,用来做什么样的器型,烧几次,一次烧多少度,乃至泡什么样的茶,都会在捶泥前了然于胸。
把泥看成有生命的东西,尊重自然,延伸、发挥、利用泥料的长处,才是对材质的尊重。
每当他回味自己捶泥的入门时期,也会自觉地认同老艺人的观念。
同样是青菜,在化肥农药的人工干预下,会比使用自然肥料的味道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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