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光怪陆离,毫无章法,一会是少年天池带着她跑,一会是顾丹罽笑着喊她姐姐,又一会是父亲把她锁在房里,面对她的哭喊一言不发……
她想起了她出国回来时曾回了趟家,那个时候,她还没跟祁梦声表白——
柳墨青想通这些事情回国时并没有跟家里人说好要回家,所以当妈妈看到她站在门口的时候,一时间失去了语言能力,好一会才手足无措地把她拉进来,一脸惊喜地冲屋里喊:“老柳,女儿回来了!你赶快出去多买两个菜。”
柳墨青看向书房,柳良渐慢慢从屋里出来,父女俩对视一眼,一个比一个深沉,他虽然也激动,并没有当妈的那样激动。
“女儿爱吃什么你还不知道,买两条新鲜的小黄鱼,我来煲个汤,哦,再买点牛肉,还有……”
“妈,别麻烦了,随便吃点就行。”
“那怎么行,你看看你,是不是又瘦了?最近医院里忙坏了吧?”
“有点病了,所以最近我在休假。”
柳墨青飞快地看了眼柳良渐,看来他没有把她已经不在医院上班的事告诉老妈。
老妈激动坏了,不停催着老爸,老爸也是无奈,到附近的菜场买了一堆东西回来。这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老妈还在厨房里奋战,柳墨青要帮忙,被关在厨房门外,老妈非要亲自给她整出一桌满汉全席。
柳墨青一直坐在客厅,喝着茶,面无表情地看着电视里一群戏精在那里玩综艺。柳良渐戴着老花眼镜,就坐在一旁,手里捧着一本书。
父女俩之间隔着一座雪山,还是喜马拉雅山脉级别的。直到一顿饭吃完,除了老妈在那不停地暖场,父女俩只管吃,偶尔说两句,明明在一张饭桌上,还要通过老妈的嘴转达。到最后,柳妈妈又累又气:“行了行了,你们俩啊,上辈子就是冤家,都一张桌上吃饭了,怎么还拉不下这张脸。”
柳墨青放下碗筷,进门后第一次直接对话柳良渐:“那就谈谈吧,家里谈,还是出去谈?”
柳良渐并没有因岁月的痕迹减淡神色的严厉,他先起身,沉声道:“跟我来书房。”
老妈有点忧心忡忡地看着父女俩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她怎么觉得这谈谈的气氛不对啊。
刚一进门,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你到底在想什么?”
“你当初做了什么?”
两人愣了愣,又重新再次开口,并再次撞在一起。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只想和他在一起。”
空气静默了许久,柳良渐重重的呼吸声是这间书房里唯一的声音。
“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了。”
“不是我有主见了,而是我现在才知道。”
柳良渐踱步到窗前,稍一掀开厚重的窗帘,细密的阳光照在他沧桑的脸上,眼角的褶皱更显深刻。
他从没想过还会有这一天,不知道是他低估了柳墨青的执着,还是低估了命运的戏弄。
柳墨青看着他两鬓的白发,忽然有种不真实感,她的印象中,父亲还是那个严厉果敢的老公安,不曾想,铁汉也有老去的一天。如果所有的一切都是因她的身世而起,他无非是为了护她周全。
直到现在她依然有种不真实感,她从没怀疑过父母对她的爱,所以,不是亲生的这个事实给她内心带来的冲击并不是不可修补的,她所享受到的已经足够她冲刷掉这份冲击,可她仍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父亲,对不起。”
女儿的这一声出人意外,柳良渐坚硬的心上被敲开一道裂缝。
柳墨青见他沉默,继续说道:“父亲,你不让我去参加他的葬礼,是害怕我受不了,还是害怕我发现什么异样?”
柳良渐回过头,还是一言不发,只不过,他紧抿的唇线,看起来很是压抑。
柳墨青知道她接下来说的每句话他的父亲都可以全盘否认,因为她的证据不足,甚至可以说没有证据,只是她的感觉还有她的推断,但如果染天池都能变得面目全非,而她都可能是祁梦声,那么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他阖上窗帘,回到书桌前,双手撑着桌面缓缓坐下,他不动声色地问道:“你找我什么事?”
柳墨青单刀直入:“我和祁梦声在一起了。”
柳良渐皱眉:“谁?”
“祁梦声,人称西天佛祖,一手遮天的人物,唐银尘一直在追查他的犯罪证据。十年前,他卧底单家,就在快被单家识破之时,诈死,改了容貌,回到顾家,当起了祁三爷,一当就当了十年。”
听到这里,柳良渐还很沉得出气:“你的意思是,你跟一个流氓头子在一起了?现在,是找我来报备?”
柳墨青听到流氓头子四个字的时候,轻笑了一下:“或许,按照原来的剧本,应该是我去当这个流氓头子。”
柳良渐暗暗握紧椅子的扶手。她想了很多遍,染天池怎么会知道她的身份,怎么会去代替她,怎么可能骗得过顾苍筤、单轻鸿,更重要的是,他怎么可能去犯法。除非有人配合他,而他是被人选中的。
柳良渐起初还咬牙铁面无私,但当柳墨青说到最后,那一声轻微的哽咽,直接敲打在他本以为早就练就得刀枪不入的心上。
“他并不知道我过来,这是我自己想到和查到的,如果不是与我有关,他不会去做的,父亲……”
柳墨青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已经在心里预演了好多遍。柳良渐听得有点缓不过神,在他的印象中,女儿还是那个不爱说话,对什么都淡淡的人。
柳墨青拿出手机,推到他面前:“我才是祁梦声。”
柳墨青和顾丹罽相处那么久,她搞到顾丹罽的DNA太容易了,她一开始并没有怀疑过什么,但是顾丹罽对她的态度让她怀疑了起来,顾丹罽对她太好了,柳墨青天生敏锐多疑,所以他的头发她一直保留着,在国外想通了这些事情后,她直接找了国外的朋友帮忙做了DNA鉴定,就在一分钟前,她的朋友将鉴定结果发给她,她和顾丹罽亲姐弟无疑。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我的命运不应该由他背负。我不敢想象他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您见过他现在的样子吗,一定见过吧,在他身上,我几乎找不到以前的影子。您又知道他身上有多少伤吗,我真的很怕哪一天,他就撑不住没了。我并没有怪罪您的意思,因为我没有立场,我已经享受了这个利益,不管我是否自愿。可是,为什么是染天池,您怎么忍心让他去那种随时会死的地方,您又怎么忍心,看我伤心这么多年?”
柳良渐盯着她的手机脸色变了又变,柳墨青问他见过他现在的样子吗,他见过,也还记得他少年时候的模样。
热烈如夏风的少年,帅气张扬,却因为心智的早熟,开始懂得内敛情绪,眼中的果敢和坚定,已融为一体。柳良渐沉默了很久,空气中的浮尘都不忍打扰这间屋子的寂静。
终于,柳良渐长呼一口气:“那孩子,聪明,胆大,心细。但你也要相信,他所做的一切,不仅仅是因为你,他不是个狭隘的人,他心怀大义。”
在这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柳墨青听着柳良渐将她的身世娓娓道来——
柳良渐说,她刚出生就被遗落,刚生产完,祁探微身体非常虚弱,遭到追捕,护不住孩子,而顾寂之,当年的顾家老大,正是最低谷的时候,被迫与妻子走散。而这个孩子,几经波折,落到了他的手上。
是个女孩,皮肤雪白,也很乖巧,看到他的时候总爱笑。他以为祁探微会想尽任何办法要把孩子要回去,也想了很多对策,怎么利用这个孩子把顾寂之逼出来。
可祁探微却没再出现,只给他寄来一封信,请他照顾好女儿。他以为其中有诈,可再三确认后得知,那时候祁探微身体每况愈下,顾寂之和大儿子也下落不明,各种悲伤痛苦之下,才做了这个决定。
祁探微本质上和顾寂之还是有差别的,她的个性比较温婉,尤其是面对女儿的时候,想到丈夫和她的一双儿女都为家族所累,她只求这个女儿像一个普通人这般平安长大。
柳良渐和妻子多年未育,本已打算领养一个,眼下这个孩子,简直是上天带给他们的天使。
祁探微没想到的是,顾家命不该绝,重返巅峰,可当她再次看到自己的三女儿时,她已经在音乐界初绽光芒,清白的身世,瞩目的成绩,她悄悄去听过她的演奏,带着她的小儿子,却从未出现过她的面前,每次与柳良渐遥遥相望,都立刻藏起所有情绪,默默离开。
顾寂之虽然表面为了不让祁探微伤心答应不再纠结孩子的事,可实际上他一直暗地里在寻找下落不明的三子,没错,祁探微告诉他,第三个孩子也是一个儿子,这直接导致顾寂之十几年来的寻觅无果。
顾寂之过世后,顾苍筤按着父亲的心愿继续寻找自己的三弟,想要找到人后,强大家族力量。顾苍筤比顾寂之更加阴沉,手段也很厉害,而祁探微在年迈之后,偶尔会说出些神志不清的话,她清醒后意识到不对,暗地里联系了柳良渐,要他也做好准备。
也就是这几年,几家势力迅猛发展,几乎到了招摇过市的地步。所以,当柳良渐第一次见到染天池的时候,柳墨青还只知道弹琴,根本不知道有个小男生总是悄悄关注她,但他已经注意到这个小少年。
他在他身上看到了一丝生机。聪明,不死板,平时不显山露水,狠起来是个角色,遗憾又庆幸的是,他家境不好,父母接连出事,导致他在一段时间内很消沉,有点迷失生活的方向。
柳良渐观察了几年,慢慢摸清他的性格品行后,跟他提出了大胆的建议。寻常人肯定会被吓到,但如果染天池是寻常人,那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柳良渐以为他需要几天的时间做决定。
但他很快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紧接着只问了他几个问题“也就是说,如果我顶替了她的身份,他们就不会找到她。”
“只要你扮得好,我想,墨青就能一直平安。他们在找流落在外的孩子,找到后,势必要为家里干活,哪怕不沾那些事,只要有那个背景,她就很可能无法继续音乐事业。”
本章未完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