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侯令公之子杨六郎,犹是帝星正位汴京时的国朝故事,于我辈便似摊开的蝴蝶装上工笔描摹的绣像。延昭将军的脸颊,合该使侧峰走笔,临到下颌处悬起腕来一勾,是个修修亭亭弧度;碧清妙目小叶筋裁成丹凤朝阳,扒开往里细瞧,内囊儿全是蕴藉婉转的忠孝节义、为国为民;甚至连他手中金枪刷刷舞动起来,都携着扑鼻墨香,把个辽人打出落花流水价的典雅情致。
“贵同宗恁一个不世出英豪,序齿你又行六,且兼无碍闺旨,实乃一语双关的好名号。”岳霰把只林檎旋儿一分为二,递给她大半,加力鼓舞道,“咱家行伍里先叫响了嘴,何愁日后兀术识你不得?”杨琅乜眼过来,见她把蜜渍果子三两下抄嚼入腹,这才放心含进口里,“哎呦”一声嚷,岳霰拍手拍脚大笑至打跌,跳起来绕一条鹅项懒凳周旋。杨六郎口批“伤敌一万,自损八千”,岳霰则强忍牙酸驳道:“我怕你来!我怕你来!饶是明公你顶上戴冠,奴子我不过秃头芥儿。世情既以成败论人,何况赚你廿百不是赚得?倒要瞅谁还指我作‘赵括第二’哩!”
论季候是日正值三伏,天道炎热,溽暑难耐。扭过身便是一后背腻汗,也不知杨琅假了谁的黑氅子穿,底里更额外配领大红猩猩斗篷押韵。“好六郎,六爷爷,这戏唱全套,无妨再拿杨叔传你的家宝银枪出来,供小妹我瞻仰瞻仰!”话毕,立住脚怔了怔。杨琅伺机踹翻条凳、揪了她脑瓜髻压进怀里大栗暴凿,手头一阵劈拍,嘴上且说饶她不过。岳霰颇诧异自己今日怎生梳了个稍大的女儿发样,信口谑道:“你直言赠了李家那位便了,焉敢劳大驾搓谎哄我!姓李的马术上倒很出些风头,是个马弁罢?对了,叫李金。”
“李、李金谁来?镇日里无事忙,没的三催四请,把个甲仗库浑检成座藏兵洞府无二,自家可有半套伏手军器?”杨琅把脸涨得通红,咬紧了嘴唇不再言语,半晌方往回找补,“人确是好人,家世亦甚堪怜。你、你又怎地知道他……”岳霰遭她一把推醒,窃笑不已。杨琅伸手来掐她腮边小肉,虽未蓄甲,一套蛮力偏能搏败三四条吊睛大虫,岳霰只好使掌奋抗她两膀。
“你同我消遣不当紧,小五儿,倘刮进我爹耳朵里半字,教姑奶奶入不得营房,仔细我告到岳娘娘前头——欸,你哭什么?疼啦?我并非认真要告诉。请你跑一跑忽雷帼好么?日前闹得恁满天星斗,算什么,‘网巾圈儿打靠后’,可就撂开了手?”
岳霰摩挲着她臂上麻带,一迭连声只说“不要”,形容悲悲咽咽,可谓颟顸至极。杨琅第一要紧,便是四下里张望,诚恐周遭冒出来个熟面孔,给瞧去这副模样还得了?忙去搡她,莫可奈何才让了步说:“行了,行了,趁早给我见好儿收篷。听见没有?可少搬弄些是非罢……”弯腰挈住她双手摇撼,慢慢儿斜偎她打趣地问,“甚么不要?不要甚么?”并没有笑出声,却是将绒绒笑钿浅淡妆成,额上,眼角,颊畔,唇边,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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