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江女觉得口干舌燥,抬手示意,楚云裳倒了一杯水,喂母亲喝下。
母亲看着女儿,女儿低头转了转手里的杯子。
漫漫长夜,再没人开口了。楚云裳搂着秋江女,像小时候一样,睡了一觉。
李容身在汤谷的桑树阴影里,也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见丹辉在垂钓,看一看他空空的鱼篓,问:“什么时辰了?”
“也不过眨眼的功夫。”
“怎么会?我感觉自己睡饱了,特别舒服。”
“许是此地仙气充沛,你觉得舒适,但咱们神仙休眠调养,有时候就是闭一闭眼的事。”
“哦对,我这时不时脑子里就涌进来凡间的记忆,都有些糊涂了,时不时拿自己当人。”说着,她坐在丹辉旁边,捞水草取乐。
丹辉蹙眉,“总感觉你是卸下来什么担子了,这般耍。”
“算是吧,楚云裳就快二十有三了,我守护的职责也要告一段落了。”
“听你讲,边塞苦地,鲜有人来,楚云裳不像前几世,有那包藏祸心的闺中密友,如此,想来只是受了些委屈,后面的罪孽都不会挨了。”
“正是如此,我们可算是放下心来,只等着这一世结束了。”
“如何结束?此前是被奸夫淫妇害死,而今年纪轻轻的,又是个身轻体健的女将军,怕不是要……”
李容身觉得手里的水草沉甸甸、软乎乎的,像是一滩血团,忽然心里难受,甩掉之后,叹道:“我托书痴查过了,楚云裳的命册还是一片空白,我们不知道她最后如何,从目前看,要么战死沙场,要么同秋江女一样缠绵病榻。”
“这两个结局,”丹辉嘴唇动了动,苦笑,“都算不得好。”
“是啊,怪不得南梦想帮她姑姑脱离苦海了,这一世又一世,如何挣得一个好……”
见李容身脸色大变,眼神都灰了,丹辉掐算一下时间,推推她,急问:“可是下界出了什么事?”
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李容身咬咬嘴唇,先从最先涌入脑海的事情说起:“愚听以为自己躲着我和南梦出去了,没想到……”
原来,愚听没想到她才悄悄出去,李容身就丢下锄头,翻出栏杆,悄悄跟上了。而南梦清黎,也隐藏身形,跟在了两人身后。
后来,愚听回客栈去了,两个做姐姐的却没有走。
南梦清黎心里料定了一些事,而李容身察觉到南梦就在附近。
楚云裳成婚之后,南梦似乎心灰意冷了,这几年不像之前那样嘴上不饶人,真真一个沉默的客栈老板。
但今夜见到她,似乎是一个信号。
云破月来,林府的商队回来了,生意仍是不太好,人人脸上都是疲惫。顶头的马车上拉着的皮货,忽然动了动,一个脑袋钻出来,鞭发如羊角,明眸如宝珠,丰唇如莓果,好一个娇俏的女郎!
女郎背着手立在林府外,很快,就有一个小厮迎她进去。
“哪来的女人?”李容身急切地站在南梦跟前,不在乎需不需要解释自己为什么跟出来,又为什么还不走了。
南梦摇摇头,纵身飞上林府的屋脊,居高临下,看着那女儿家进了林立的卧房,投在窗户上的两团灯影,很快就融在了一起。
李容身又惊又气,拍着房上的砖就立起来,飞将下去,一脚踹开纸糊的房门,大喝:“狗男女!”
“哎呦,夫人……”林立还以为是楚云裳,缩头挡脸的,看清是李容身,抹一抹嘴上的嫣红,责问:“你怎么闯进我家来了?”
“她是谁?”
“你管不着。”
“你们何时遇见的?无论是在家还是在商队里,都没有听说过这号人物!”
林立鄙夷道:“你给我身边插了眼睛?”他跨出一步,手指指着李容身的鼻子,“别以为楚云裳叫你一声姨母,你就真当自己是长辈了。我们林府的事,容不得外人插手,识相的,快把你安在我身边的眼睛、耳朵都撤了,等我发现了挖出来,可就难得善终了。”
未曾见过林立这样凶狠的表情,李容身显出一种看着陌生人的脸色,而那娇滴滴的人越过自己的肩膀叫人,更让她心头一凛。
“南老板,您怎么来这了?您要的货早差人送到客栈去了,还是老样子,三包盐巴三包糖,这次新加的铲子也没忘。可是手下人出了差错?”
“没有,很好。”
李容身转身看着南梦清黎,努力回想从哪一年开始客栈的菜就不缺滋味了。
越想越气,她抬起手,一巴掌没舍得打在南梦脸上,甩到地上,砖石碎裂,留下一个清晰的掌印。
起风了,客栈的窗缝门缝在呜呜作响。
李容身一回来,就在客栈内外摔打东西,没一会儿,灯笼破了,门窗坏了,桌椅歪了,水壶洒了,账册在燃烧,她从厨房里抱出盐罐子和糖罐子,摔在火堆里,咬牙切齿地喊:“都别过了!都别活了!”
从李容身疯癫的絮絮叨叨里面,愚听已经知道了事情大致的来龙去脉,只听她看着走来走去的李容身,忽然冷静地说:“你这样耗费自己的心力做什么?她本来就是会为了自己的利益不顾人命的,从未变过。”
李容身接话也快:“你倒是变了,不像以前那样笑,也不像以前那样天真了,说话都和之前不一样了。你之前不会说这样的话。”
嘴比脑子快,李容身有些后悔,尤其是见愚听紧张地坐在那里,于心不忍,蹲下来,像只狗儿一样,先是用手指挠一挠她的手背,在她看过来的时候,抱了抱她,道:“在人间待久了,仙女是不是会变得俗气?要不我送你回天上去吧。”
愚听回抱,说:“不,我要和你在一起。”
若是以前,这话听着暖心。现在听来,蓦然有些难过。
李容身没听到愚听的心跳,只听到因为窝着身子,自己的心跳咚咚直响。她知道这副仙身,肋骨归位,心房那里还空着。愚听的变化或许是因为多了一根肋骨,那如果多了一颗心,又会有什么变化呢?
松开怀抱,只见南梦立在一片狼藉后面,表情冷漠。
愚听默默离开,李容身哼声道:“你这张脸真臭,怎么?见不得我俩姐妹情深?”
南梦一边收拾着客栈里的残局,一边回她:“你别得意,等这一世结束,凡心回归,你看她和谁亲近。”
“就为了这些,你就拿别人的命运开玩笑?神仙是不是都像你这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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