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里的陈设,一应和大清国时一样,正面墙上挂着孔子像,侧面墙上挂着戒尺。
现今教孩子们学习四书五经,已没有任何功利可言,何况老陈先生一家,还要靠这些学生交来的学费维持生计,担心督管得过于严厉,有些学生会受不了,退学回家,这样就等于断了老先生的生意,所以,这把戒尺,陈先生素常,是不排上用场的,只是老海怪来了之后,陈先生才重新用上这把戒尺。
这不光是因为,这吴姓的孩子有些笨,教给的课业,常常记不熟练,关键是这孩子太能吃,每顿饭的饭量,往往能顶上两三个同龄的孩子。陈先生估量了一下,照这种吃法,这孩子家里每年交来的学费,根本不够这孩子吃的,陈先生自个儿还要倒贴若干。
陈老先生一时犯了合计,要是把这孩子赶走吧,这孩子平时,又没犯什么大错,人面上不好说;要是让这孩子家里,再多交点学费吧,又张不开口,毕竟学费两块大洋,一口价,在这一带早就传开了,冷丁让这孩子家里多交学费,陈先生怕这事传出去,会落下个言而无信的坏名声,文化人,到底还要顾及个面子。
思前想后,拿不出个太好的办法,陈老先生就打算,拿这孩子功课不好当话头儿,天天拿戒尺打这孩子的手掌,想用这种苦刑,逼这孩子退学。
却没料到,这孩子自从进了陈家的门,就像进了天堂,饭菜可口,顿顿都吃了个肚饱眼不饱,舔嘴咂舌的,还要拣别人的剩饭吃。只几天功夫,脸上就有了血色,皮肉紧实起来,身体也日渐看长,虽说三不动挨老先生的戒尺抽打手掌,有时手掌被打肿得老高,熊孩子还是乐不思蜀,愿意在陈老先生家呆着。
转眼三年过去了,老海怪的学业没什么长进,身体却茁壮起来,出落成一个大小伙子了,抗击打耐力,越发强韧了。
陈老先生每顿饭,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儿,心里就会偷偷流泪。终于第三年春天,当老海怪父亲又来交两块大洋时,陈老先生忍耐不住,哭丧着脸,央求老海怪父亲说,“兄弟,你行行好,把孩子领走吧。”
“怎么?”老海怪父亲有些吃惊,“陈老先生,俺孩子惹着你啦?”
“没有,没有,”陈老先生连连摆手说道,“孩子,是个好孩子呀。”
“那你干嘛让俺领走呢?”老海怪父亲问道。
“他已经学成了,”陈老先生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和家长解释,便说出了谎话,“再学,我就得拜他为师了。”
老海怪父亲,没听懂陈老先生的话,真的相信儿子学业有成,高高兴兴卷起儿子的铺盖,领着儿子回到了吴家沟,一进村,就对街坊邻居们宣扬,“俺德仁这能儿,学问快赶上陈老先生啦!”
老海怪回家时,刚满十六岁,还没成人,身体却发育得有些过了头儿,身高超过一米八,粗手大脚,膀大腰圆,浑身都是力气。脸上的皮肉厚厚的,嘴大唇厚,向外翻卷着,像非洲人,眼里闪着凶光,看人时,眼里充满了不信任和敌意,像是随时准备迎接别人的挑衅。这些都是从他父亲身上遗传下来的,标准的吴家人肖像。
相书上说,生有此种相貌的人,性情愚顽,木讷笨拙。实际上,恰恰相反,老海怪偏偏能言善辩,还会拿着不是当理讲,说话时,常常能夹带着几句从私塾里学来的斯文的话,让人听了,会觉着他挺有学问的。
和人争辩时,老海怪即便理屈词穷,却也从不肯认输,他总是相信,他永远是正确的。这一点,像他的父亲一样。老海怪行事霸道,对别人,有着强烈的控制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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