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起早贪黑,累得要死要活,回家从媳妇身上,又得不到必要的安慰,老海怪的脾气越发坏了,见天打鸡骂狗,踢门踹墙的,时时都像有人惹着他了。
上了秋,学校开学了,三个儿子都上学去了。
老大福贵,受不了日本先生严厉的管束,开始拉着吴大鸭子家的狗剩逃学了。
二人每天一大早,就背着书包去上学,走在半路,趁人不注意,偷偷钻进道边的高粱地里翻纸牌,斗蛐蛐。因为事先嘱咐了自己的两个兄弟,二瘸子和三胖子回家,也不和爹妈学舌。
一连逃了几天学,日本先生找到了屯长吴保官,把两个孩子逃学的事,告诉了吴保官。
那天下半晌,因为要拉山,老海怪去给牲口挂了掌,回家时天还不黑,刚卸了车,吴保官找到家里来了。
吴保官和老海怪虽是本家,却出了五服,年龄比老海怪长几岁,论辈份,却比老海怪高,老海怪得叫他三叔。又是屯长,又是长辈,老海怪见了,迎上前去喊了声,“三叔来了,快进屋里坐。”
“不了,”吴保官说着,在老海怪跟前站下,掏出烟袋,装了袋烟,点着后吸了几口,开口说道,“德仁啊,是这么个事儿,今儿个,公学堂里的小鼻子先生来找我,说是倷家老大福贵,这些天没来上学,叫我来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日本人在这里办公学,日本先生从不到学生家里家访,有事,都去找屯长到学校里说。
老海怪听过这话,心里有些纳闷儿,他家福贵,明明每天一大清早,就背着书包,和两个弟弟一块儿出门上学去了,怎么会没上学呢?
当着吴保官的面,却又不好争讲。老海怪心里猜想,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事儿,脸上却装着不在意的样子,说道,“行,三叔,等他回家,我问问看。”
老海怪和吴保官又扯了几句闲话,吴保官推说还有别的事,出门回去了。
刚把吴保官送走,老海怪就看见三个儿子,这会儿正优哉游哉地从大门外进院了。老海怪忍不住气,朝老大福贵吼了一声,“福贵!过来!”
老大福贵只看父亲一眼,就知道大事不好了,却又不敢逃走,两腿像耗子见了老猫,开始觳觫起来,小便禁不住流出,挪着碎步凑到父亲跟前。
二瘸子情知大哥这回,躲不过一顿好打,怕父亲打得兴起,会诛连到他头上,便尖嘴快舌地跑到爹跟前,揭穿了老大的底细。“爹,我知道俺哥这些天,干什么去了,他和前街头的狗剩,天天钻高粱地里翻纸牌了,还斗蛐蛐呢。”
老海怪听罢,火冒三丈,一把拧住大儿子的耳朵,向上提起,操起马鞭,朝老大屁股上狠抽起来,疼得老大福贵杀猪似的嚎叫。
一顿鞭子抽过,老海怪出了心里的恶气,破口吗道,“妈了个巴子,小鳖羔子,为了你,我把家里的长工都赶走了,拿钱送你去上学,你不学好,成天糟蹋我的钱,去钻高粱地。得了,从明天开始,你不用去上学了,回家跟我上地里干活儿吧!”
挨了一顿好打,老大成功地摆脱了日本先生的大耳撇子,开始跟爹下地干活了。那一年,他才十四岁。
家里人手不够,庄稼管理不上,这年秋天,老海怪家的粮食减了产。这事,闹得老海怪一冬天心情不爽,发誓来年一定要出高价,雇个好长工来家。
转过年,老海怪把工钱涨到一年八块大洋,还是没雇着一个长工。前后来过几个找活儿的汉子,在村里一打听,知道他家活儿多,伙食差,东家为人也不善,找活的汉子们,就不肯留下。
这会儿,老海怪才觉得,大老陈真的是个好长工。叵奈他已把大老陈伤着了,大老陈一准不会再回来了。一想到这一点,老海怪就生大儿子福贵的气,领着大儿子下地里干活,看看儿子累得那样儿,心里也不体谅。
眼看春播开始,长工还没着落,老海怪又打起小儿子三胖子的主意。
虽说三胖子过了这年,才十一岁,是三个儿里最乖的孩子,书也念得不错,在学堂里,也从没挨过日本先生的耳撇子,他自个儿也乐意上学,听说爹想让他下学,回家干活儿,心里老大不高兴。
老海怪猜想,三胖子是怕家里的活儿太重,会累着他,就哄着三胖子说,“咱家的骒马,隔一年就下一头小驹儿,骒马一带崽儿,就不能干活儿,爹想买头母驴,让母驴下几匹骡子,骡子这东西好,比马管用。你来家呢,地里的活儿,暂时还干不动,就帮着给爹看驴吧。”
三胖子还是不情愿,嘟着嘴说道,“俺二哥怎么不下学?”
这一句话,说到了父亲的痛处。老海怪叹了一口气,说道,“咳,倷二哥腿脚不好,将来肯定是干不了重活了,趁年轻时,让他多学点知识,兴许将来,还能挣碗饭吃。你呢,就别和倷二哥攀了。”
在这个家里,老海怪的话,就是圣旨,一经说出,是改不得的。三胖子只有流泪的份儿。
其实,三胖子爱上学,不光是因为学习好,还因为三胖子的同桌,是一个招人喜欢的小姑娘。
小姑娘姓于,叫于丽华,南边儿山前坡三家子人,比三胖子大一岁,长得白白净净,性格爽快活泼,说话办事,伶伶俐俐,和三胖子挺投缘。
平时,小姑娘有什么难题不会做了,就问同桌的三胖子;有时小姑娘家做什么好吃的,也带点给三胖子尝尝。
三胖子觉得,这小姑娘,就像自己的亲姐姐一样,对自己好,一天见不到她,心里就迷离莫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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