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一艘乌篷船从桐君山渡口出发,顺着铜江、兰溪两条主干道于傍晚时分到达了兰溪镇。兰溪镇是个小镇,但因处于交通要道,镇上驿馆不少,最隐蔽的当属城镇边缘的清泉驿馆。
就在薛檀枞再清泉驿馆前台办理入住时,留在原地的柳白樱意外在大厅认出一个娇小瘦弱的熟悉身影——陶思。柳白樱惯以高傲的姿态面对美人廊的风尘女子,可今日的重逢竟教她倍感亲切。
奇怪,她不跟美人廊的姐妹在一起,怎么会孤身跑到这来?
柳白樱很想上前,一问究竟。但她的双腿动弹不得,胸口的伤口也痒得厉害,以致于要想截住陶思,唯有喊出她的名字。
“陶——”柳白樱的话喊出去半截,被刚刚办理完手续的薛檀枞飞快地制止。她认出薛檀枞在身前比出的手势暗号,意思是右后方、左前方有人跟踪。柳白樱不动声色的朝两个方向迅捷地瞄了一眼,果然各立着一名青衫女子,以极为隐秘的步法跟踪在侧。
青衫,高束发,月华细剑,双胞女子,是梧桐谷的人。
为何梧桐谷的人会跟踪陶思呢?
甚至,到底是真的跟踪陶思还是发现了他们三人的下落?
“怎么?这里不安全?”空气一时凝滞,云漠光察觉有异,问道。
“有人跟踪我们。”柳白樱小声提醒,但没有指名道姓,心想:幸好,他们认不出云漠光、云漠光也看不见他们。
但,有时候光是隐藏住一个人的相貌,是远远不够的。
尤其女子的直觉非常可怕。
思南、思北是梧桐谷剑客里心细最细腻的一组,云漠光乔装后的身影落在他们眼里,让她们觉得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都像极了那个人的身影。
失明、腿伤,又无一不符云漠光的特征。
两人隔着喧闹的空气,交换了眼神,决意暗中调查清楚,上报这项偶然的发现。
“跟踪我们的人,还滞留在附近,没有走。”进了房间后,云漠光依旧保持着警惕,时刻关注着两抹近乎不可闻的呼吸。
薛檀枞将她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她问道:“能识别出她们的身份吗?”
柳白樱用摇头的方式提醒薛檀枞切勿坦白。
薛檀枞眯起眼睛,“是梧桐谷的人。”
云漠光的羽睫一抖,“女子,两人一组,那应该是思南、思北无疑了。”
柳白樱怒视薛檀枞,不懂他为何挑明,问道:“漠光,你认识她们?”
云漠光担心自己的伪装被两人识破,“认识,最初蒋术奇就是派她们来陪我练剑的。”
距离抚州还有一半的路程,一旦易容术被识破,可谓是功亏一篑。柳白樱不免有些阴阳怪气,“我们一路顺利,没想到被梧桐谷搅了局。这两人不能留,一旦她们有任何怀疑上报蒋术奇,我们的行踪将彻底暴露。”
蒋术奇道:“从兰溪到抚州,我们有足够的时间甩掉她们。”
柳白樱置气道:“云漠光和我一个腿废一个眼瞎,怎么甩?”
云漠光道:“既然她们盯上的是我,自然由我引开她们。”
“不行。”薛檀枞斩钉截铁地拒绝,语调里包裹着无限的冷意,“无论如何,你都要跟我一起,不能分开。”
柳白樱坚持道:“杀了就好了。”
云漠光严词拒绝,“我们跟梧桐谷没有恩怨,你敢伤她们一分一毫,日后休想再回无极门。”
“蒋术奇身为梧桐谷谷主,一旦动作,自然会有乾元山庄和卫苑闻风而动。若你因此受伤,他根本脱不开干系。就像,他派人去西夏调查你的身世一样。”
云漠光坚持道:“我们只需甩开她们就好。未证实我的身份,她们断不会仓促上报的。不如去调查一下,还有什么人住在这间驿馆。”
“没错,要查清楚。”柳白樱想起了陶思,没错,作为美人廊的舞姬之一,她怎么会脱离队伍擅自来到这里?难道她是来给敌人通风报信的?
“好。”薛檀枞点了点头,对柳白樱的暗示心照不宣。
到了夜晚,柳白樱全身发痒,神志崩溃,薛檀枞不得已要在药中加入安眠药帮她入睡。
喂药前,柳白樱特地压低声音问道:“你向来不喜欢拖泥带水,为了向着她,真的要留她们的性命?”
薛檀枞搅拌着药汁,“你想要表达什么?”
“你害怕了,害怕她变心。”
薛檀枞绷起脸,“是,我多么希望上天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抛去重逢的刹那,他感受不到来自云漠光阳光普照的热情,更多的是万水千山的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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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檀枞一离开,思南、思北两姐妹便前来探查云漠光的身份。
云漠光本是假寐,两人一靠近,身上泛着竹林的清甜气息,令她恍惚以为回到了梧桐谷。
“云姑娘?”思南轻拍云漠光的肩膀。
见思南冒冒失失的轻拍了三下,思北忙拦住姐姐,“会不会我们认错了?”
思南坚持己见,“谷主交代过,断不可凭容颜辨认。你看除了容貌,这位哪一点不像云姑娘。”
云漠光突然睁开眼,一点一点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你们猜的没错,是我。”
思南、思北惊喜万分,劝道:“云姑娘,谷主在动员全部力量寻找你,跟我们回去吧。”
起初,云漠光没有接话,而是深思熟虑后缓慢开口,“这不是个好主意,你们没听说红鹰和我之间的故事吗?”
思南眼波流转,迫切地表达出全谷的意愿,“云姑娘,你和红鹰的生死较量,江湖上传的沸沸扬扬。不光梧桐谷在找你,还有乾元山庄、卫苑都在找你。越是如此,谷主越是担心你,下令不惜任何代价护你周全。”
云漠光明白这句话的分量,不由眼眶一热,“思南姐姐,替我转告他,自我离开云杉居,就是不想自己再跟他有半分牵扯。请他保重自己,切勿为了我而置梧桐谷的安危而不顾。”待乾元山庄倒下,梧桐谷定会破茧而出。
思北见她担心谷主,偷笑道:“我们可不敢代姑娘传话,这些话还要劳烦你亲自同谷主讲。明明句句为梧桐谷着想,怎么连一个同谷主见面的机会都不给?难道是害怕见了谷主会舍不得?”
云漠光那双失明的眼睛变得更加黯淡,挂着几分失落,道:“从江南武林追杀党项族人开始,梧桐谷与我便是分站楚河汉界的陌路人了。他若帮我,就是背弃族人,这背后的代价何其惨重,是故不愿梧桐谷步此后尘。梧桐谷明明可以在这趟浑水里独善其身,何必自断前路呢?”
思南辩道:“可谷主钟情于你,失去你何尝不是痛苦?”
“可他背负着梧桐谷上上下下百余人的福祉,牵一发而动全身,两位姐姐分得清轻重。罢了,你们也不必向他转告我的话了,只需隐瞒我的行踪就好。”
思北问道:“云姑娘当真要如此绝情?”
云漠光缓缓呼出一口气,“手刃红鹰之后,我会告别大宋回到故乡。那里与蒋术奇的祖荫福地相隔千山万水,不可能再有机会重遇了。”
“这……”思南、思北开始面面相觑。
“我意已决,还请两位姐姐高抬贵手,切勿干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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