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一益二,益便是指西川治所所在的成都府。西川下辖汉、茂、彭、蜀、眉、嘉、雅、黎、邛、嶲、戎十一州,南北千里。成都府在天宝年间辖十县,户近十七万,口近九十三万。不仅盛产各色织绵、丝罗、花布,更有蜀马、麸金、丹砂,麝香、牛黄、蔗糖,可谓物富民丰,天府之国。安史以来,虽遭了几回兵火,及韦皋得节,号为大治,他镇一月一贡“羡余”(所谓常赋常税之外而有余财),西川乃有日贡,而百姓也不怨苦。
安南五州之地,广狭不下西川,户口则大不如。天宝年间交州一府八县,户不过二万四千、口不过十万。如今两道虽大不如前,然孰轻孰重依旧是不掂可知的。且以形势而言,安南不过外宅籓篱,而西川可谓天子内宅!
南诏的进攻,虽然很快就吃嶲州刺史击退,夏侯孜可并不敢大意。三年前,杜悰从西川入相,便言西川“兵食单寡”。他在镇欲有所增补,奈何府库不充,求治一年半载,府库稍充,便又回了长安。萧邺(宣宗宰相)在镇两年亦不闻有所更张——纵有所更张,只恐亦难应大寇。过去一年,朝廷为安南征发了八镇六万人马,南诏若声东击西、避实就虚,抽调重兵攻西川,则成都必危!
这些话在政事堂里一说,兵部侍郎、同平章事高璩便道:“堂老所论极是,下官以为兵马合遣,节帅亦当另择!萧公在镇,唯以饮食养气为事,一旦变起,必不能堪!”曹确不动声色的长吸了一口气,饮食者,天性;养气者,儒事。萧公果能如此,倒未必不能堪的!可他并没有发言,高璩受夏侯孜援引乃得从东川入相,相比自己,他理当更知川中事,更知宰相心!
杨玄翼与西门季玄对了一眼,便道:“但钱谷足,便发罢!”兵部侍郎杨收抬手道:“枢相,钱谷事尚可办,军马却难——河南诸镇近年频征讨,士卒劳苦,可否于禁军调发?”西门季玄道:“内相,皇帝养兵百万(穆宗长庆中,天下养兵九十九万),岂无处抽得一二万之兵?”杨收道:“枢相,此非妄语!近畿诸镇乃以卫京师,不可轻动;西北诸镇乃以捍吐蕃、党项,亦不可轻动;河东诸镇乃以遥控塞北、近扼河北,亦不可轻动;河南沿河诸镇,亦须防备河北。自王河阳(王式此时已为河阳节度使)诛银刀,其余党逃匿山野,徙兖者亦多逃,两相合势,所在为患,亦须用兵;江南之兵寡弱,亦有守戍岭南之任。
且百万之兵,乃兵额,非实有其数,如李蒙贪空额之衣粮者天下必非一二辈!且诸镇之兵皆世有其籍,廪食终身,实额之兵亦多有体弱、衰老、伤残、疾病不能用者。况乎河北五镇便去十五万,左右两军之额又去二十万,固不足用也!”杨玄翼道:“圣人肯时,自然发的,只是诸位相公亦得另有思谋!”夏侯孜点了头。
六人论了个大概,最后又转到择帅上,都没合适人选。自郭英乂、崔旰及刘辟乱蜀以来,西川节旄便非宰相不授,高崇文讨平刘辟,犹以武夫自嫌请辞。如今这朝中要得一个有武干且年不甚老的前宰相,哪里寻得出来?除非便在这阁中出!
临起身时节,杨玄翼说道:“交州经略使宋戎经年无功,似亦当另择!”杨收道:“容管经略使张茵实为骁将,今使居于邕州六百里之后,实非用将之道!堂老,可使张茵权领交州事,责以进取,必有成功!”夏侯孜道:“便如诸公所论!”他对宋戎也不甚了解的,张茵随王式所至立功,自然是可一用的。杨玄翼本意是要得个缺卖钱,不想杨藏之不晓事,见坑便蹲,也只得且罢了,说了一句“一切还得圣断”便起了身。
懿宗自然也掂得出“一切”的分量,准了所奏,又使人往两军谕意。亓元实当即应了口,圣人的心向着杨氏兄弟,他再违意岂能得着好?也不待第二日晨参,送走宣徽院的便擂了鼓。
左军也好,右军也好,其实皆非一军,除左右神策军外,又有左右羽林、左右龙武、左右神武六军,六军各有军使,神策军使由中尉充任,故神策衣粮最厚,赏赐也最厚,升转最速,得任用也最易。诸军使领着在营诸将到了右军院,听了声都不说话,这不是南牙与北司过不去么?满座的肥汉们除了几个从外镇升转上来的,便没有一个是经过真战仗的!士卒上一次裹甲厮杀还是文宗九年(公元835)的郑注、李训之乱(甘露之变)!
亓元实扯嘴一笑道:“怎的?这不是富贵之道?不要钱,都轻贱了?”便目一众神策将。这时却拜出来一个羽林将来,道:“末将高泰愿往!”亓元实问道:“是谁家子孙?”这些大小将官多少都是有些出处的。高泰道:“末将祖父乃威武司徒南平郡王,末将父亲乃司空密国公!”亓元实刺了一下眉头,谁记得这些的,有唐以来生授死赠的“司徒”、“司空”也不知多少。右羽林军使田全操道:“便是高崇文之孙,高承简之子,现今秦州防御使高骈便是他从兄!”这厮年老,记性倒不差,亓元实马上就知道了,道:“既是高崇文之孙,便合去西川!尔等都出一席酒钱送他上路!”众人都应了,说了几句闲话挥了出去。
田全操却站着不动,堂上人空了,他才道:“军容,禁中兵马其实不宜轻动,最好于外镇勾取!有了什万一,也好说道,脸上也好看的!”亓元实顿了下道:“也罢的!”于禁中出兵虽则好看,万一在西川露了短,可不仅是大折右军声威,更连带得天子也颜面无光。便问高泰可堪使用。田全操道:“军容细嘱他一番,但入成都城守,其他一概不管——将得兵去,将得兵回,便与他奏功!”亓元实笑道:“如此倒便宜这厮了!”
高泰是欢喜不已,家里虽然又是王又是公的,可那都已是年久的事,他父亲死了三十七年,家口又众,他又是个幼子,与几个兄长争不得,日子过得哪还像个公侯之子。当日便收拾了行囊,第二日一早拜了中尉,便领着几个亲从出了开远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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