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得宅门,已是晌午。天光大亮,白云悠悠。
楚歌遭了这顿阴阳怪气的嘲弄,原本到大县城的新奇快乐一下就淡了许多,周边依旧热闹的市景也没心思看,只想赶紧找了个客店好好歇脚,把自己捯伤干净,然后踏踏实实,好好地睡上一觉,再不去想人间这些烦烦碎碎的琐事。
可惜他不找麻烦,麻烦却依旧缠上了他。
楚歌刚刚靠几钱铜板,向着街边正在卖蒸饼的大叔,打听到城西楚家巷子里,楚二娘夫妇经营的楚记客店,价格公道,位置清净,店内的汤饼也做得很是美味,一般本地人都会去吃上几碗。
于是他此刻正沿着青石板路子,从回柳桥下穿过,准备往城西去楚家巷中好好瞧瞧。
城西一般住的都是普通百姓,楚记开在楚家巷内,四周也都是交错的巷道。
因为年前西边刚走过水,官府把遭了灾的人大多安置在了城南那边空地上,这边还顾不上修缮,四周墙壁大多黑漆漆,一路上也听不见太多热闹人声。
楚歌沿着石板路走进了巷子里,打算穿过两条暗巷抄近路过去。
他刚到巷子中段,就看见一个头戴破皮帽子,穿着褪色冷黄小圆领袍的小孩,正低着头朝着他走来,两只手在脸上抹着,像在拭泪水,让别人看不清他面貌。
楚歌停步,默默看了眼,决定换条路走。
哗——哗——
踏踏踏——
楚歌转身还没走几步,一大群人突然从楚歌来时的巷口冒了出来,把口子堵得紧紧的。
这群人约莫有十二三号,衣破衫旧,个个面色不善,手上不是拿着棍棒,就是握着朴刀,少数几人手中还支着张弹弓,正压着步子缓缓向巷中走来。
楚歌看看这堆人,又看了看身后还在低垂着头往前走的怪小孩,慢慢叹了口气。
于是他摘下头上斗笠,甩手朝那小孩飞了去。
斗笠势大力沉,去势飞快,眨眼间就到了那小孩子脑袋前。
那小孩显然也是没想到有人会这么粗鄙,连小孩都打。
等惊觉斗笠临面,他已没有多少躲闪空间,下意识贴地朝右翻滚,蹭得满身的灰,皮帽都掉落,露出了一张川字皱脸来,上面一对乌珠子简直快缩成了细球,这一幕显然是骇极了他。
他半靠在地上,目露凶光,看着近乎迎面的飞笠,伸手便想抓住,可谁想那飞笠临到他身侧前方时,却忽地倒转,咻的一声又缩回了楚歌的手上,原来是斗笠上系了根棉绳,此时那绳子正对着楚歌,他将斗笠旋了一圈,又扣在了头上。
那侏儒见状赶紧捡起掉在地上的皮帽,然后握紧从袖子里滑出的长刺,一下子跳起来,指着楚歌张口就骂:
“格老子的,你个小白脸竟敢坏老子好事!还把老子兄弟丢进牢里,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今天老子就带着兄弟们堵到你,定要划了你这粉脸皮,折了你的手脚,要你趴在地上叫爷爷!弟兄们,给我上!”
说话间,侏儒身后又窜出来五六个大汉,从巷口挤过来,只留一人立在巷口,驱赶可能听到动静,来看闲事的人们。
楚歌心里暗恼,看着人群乌泱泱涌向他,只觉得麻烦。
他已得了列武卫的牌子,也算是半个公家,根本不用再磨业绩。
于是当下便准备掏出腰牌,亮明身份,好让这群乌合之众知难而退,自己也好早点休息。
可惜那时司吏虽然是一样样包好了递给他,但腰牌这类小件,都是被紧紧裹在了那堆东西的最里面,要掏出来真要费不少功夫。他身上行囊又多,翻找也没那么迅速,只能一边翻找,一边任由这群人先将他围了起来。
那侏儒已经招呼弟兄们将楚歌围了起来,眼见楚歌迟迟没有动静,只是躬起身子在开身上的包裹,还以为是这阵仗吓坏了他,不禁得意洋洋。
这侏儒于是大摇大摆地走到最面前,叫身边一个小弟给他架在了肩头,摇摇晃晃地走到楚歌前面道:
“格老子的,还唬我!现在怕了吧?哈哈哈哈!”
那侏儒大笑,他手下的小弟们也跟着大笑起来,笑声震得周边民户都将门窗紧闭起来,生怕把这晦气也给染了去。
楚歌依旧在开包裹,听到这震耳嘲笑,面无表情,只是手上动作变得慢了些。
笑声停了,侏儒上下打量楚歌一眼,啧啧咂嘴:
“桀桀,老子看你脸蛋白净,身上却风尘,还背着大包小包,匆匆忙忙,不会是哪个大户人家里的逃奴吧?
仗着会几手功夫,就以为能改头换面,出来讨生活?”
楚歌开包裹的手停了,侏儒还在不停怪笑:
“老子听说大户人家玩得都花!老多画本里说,那些个当官的表面上满嘴斯文,背地里,居然还和老子是同道中人!哈哈哈哈哈!
嘿嘿,你个小娘皮,没从高门深巷子里逃出来前,也是好吃好喝供养着,给你家主子暖柱子的吧?
老子也怜香惜玉,舍不得教你这小美人遭罪。只要你肯下跪求饶,说三声好大爷我错了,再跪着帮老子也暖暖柱子,我就饶了你!
嘻嘻,要是让老子舒服满意了,还能考虑考虑收你做妾,从此跟着老子吃香喝辣,也好过被刮花了脸蛋,折了四肢,出去卖呀!桀桀桀!”
那侏儒说到动情处,居然还主动伸出手,想去勾楚歌的脸!
可惜,他生来矮细,一双手又粗又小,像两根矮泥萝卜,底下的小弟也是勉力撑着,生怕把自己老大摔楚歌脑门上去,根本就不敢站太近。
那侏儒勾来勾去勾不着,脸色顿时更臭了几分,说完话就把手交叉拢在胸前,斜着眼看楚歌,等他跪下求饶。
而楚歌,楚歌还在开包裹吗?
不啊!楚歌把手从包里抽出来了!
楚歌的手伸到了腰侧!楚歌拔剑了口牙!
细绳散开,灰色的布袋落在了地上。
一节三尺暗赤檀木,细细削成了带锷剑形,上结红穗,被楚歌抽出来横拦在身前。
侏儒等人一看,差点笑弯了腰,还想再嘲弄几句,却听见嗒嗒嗒几声清脆的踏瓦声响,似远似近地传了过来。
“何人装神弄鬼?青玉堂在此办事!无关人等速速远离,莫误遭了罪,没处讨说法!”
嗖——嗖——
没人出声,两片青瓦算是回应了侏儒的话,正正砸向了侏儒的脑袋。
那侏儒还算警惕,听见风声,立马就从他小弟肩头跳下,瓦片擦着小弟肩头砸到地上,弄出两声脆响。
“格老子的,今天真是晦气!兄弟们,赶紧绑了这小子,咱们回堂去!”
侏儒环顾一圈,还是没看见异常,于是他骂骂咧咧,领着手下弟兄准备动起手来。
而楚歌倒是又不急了,他将木剑垂立在右,抬眼看向上方某处屋顶上,那里果然隐隐立着一道人影。
那人影望见巷中局势不对,纵身一跃,几个起落,身子遥在半空就出声道:
“一群人欺负一个!好不要脸!兄台莫慌,我来助你!”
这声音清越,其人未落而声先至,只听得飒飒两声,侏儒身后两个方脸汉子就应声而倒,眉心赫然多出两枚铜钱镖。
人影朝着侏儒头顶当空踏下,双脚并落与那侏儒对了一掌,一个空翻立在了楚歌身前不远处,侏儒却蹬蹬蹬往后连退三步,双手负在身后,微微颤抖。
“噫!好俊的身手!不知阁下是谁,还请留下个万儿!”
侏儒双眼瞪视来人,眼神中是不加掩饰的忌惮,还有几分藏不住的贪婪炽热。
谁知来人并不理他,倒是转过身面向楚歌,目光先是撇过楚歌手中木剑,眼神清亮,透着几分欣赏,又抬头望向他,面露笑意,叉手朗声道:
“在下薛宁,适才听见有人在此地猖笑,又隐含兵刃交错之音,似是有欺男霸女之事,故前来一看,果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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