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格罗抬了抬眼皮:“感谢您的建议。但我想说的是……”
“连我都是这样,何况是那些工厂里的工人?”
“我原本对于黑街有着长期而深刻的担忧。但现在来看,现在那些猪猡们正不断蔓延加深的不满,可能比那条该死的、随着城市不断扩张的黑街,对于我们这些人更具有威胁性。”
爵士先生用极其轻蔑的称呼称呼着平民,但话语中的不安与警惕同样溢于言表。
爵士先生将手中的红茶放下,用手指摁住报纸的纸面,然后把桌上的报纸推到了迪坎奇洛的面前:“看看吧,这就是今天报纸的头版头条,昨天晚上有一伙工人,洗劫了他们的工厂主……鸡犬不留。那个可怜的家伙,家里连三岁大的孩子都没有幸免。”
充满血腥气的话语从他的唇舌间轻描淡写地说出,字字千钧,暗流汹涌。
“我保证,我一定会投票选择绞死那些该死的猪猡。”
“但同样的,无法想象,如果再继续这么下去,某一天那些活不下去的人是否会团结起来,找一个夜晚,将我们这些吃的沟满壕平的家伙,挨个绞死,挂在家门口,然后他们再欢呼雀跃着,瓜分掉我们一直珍藏的财产。”
他冷冷凝视着迪坎奇洛,粗壮的食指轻点着自己的太阳穴:“只有足够的安定和平,才能保证我们可以顺利攫取到更多的财富。”
“所以,半个月……不,十天,我只会再给您十天。”
安格罗再次重复了一遍:“您可以理解为这是我对神明的尊重,也可以理解为……我的最后通牒。”
管家先生在整段对话中全都宁静伫立在一旁,像是一块没有感知的岩石。
而迪坎奇洛只是静静嚼着面包微笑,那笑容平和,但隐约藏着一丝嘲讽。
安格罗敏锐地发现了那抹嘲讽,压抑着自己逐渐升腾的怒气,危险地眯起眼睛,用一种更加低沉的声音说道:“您应该知道,我痴迷于财富,但也热衷和平。”
迪坎奇洛涂抹着奶油,稍显漫不经心地称赞道:“很棒的理念。”
对面爵士先生锐利的目光,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几乎快要刺入迪坎奇洛的血肉中。
“那么,您的意思呢?主教先生?”
迪坎奇洛将手边的茶匙放入杯中——这在伯萨莱斯的社交礼仪中代表了无需续茶,已经结束饮茶的意思。
然后他擦拭了一下自己的嘴角和双手上的残屑,戴上礼帽,推开椅子站起身。
迪坎奇洛先生俯下自己挺直的上身,用手按住胸口的衣服,浓密蜷曲的头发从帽檐垂下,风度翩翩地道别:“那就,如您所愿,尊贵的爵士阁下。”
“和您共进下午茶的时间非常愉快,但我想,现在是时候与您告别了。”
“阿尔瓦,送一下客人。我身体不太舒服,失礼了。”
安格罗爵士无悲无喜地端坐在原地,维持至今的,虚假的热络潮水般退去,只剩下刀片般冷冽的默然。
直到迪坎奇洛离开视线,他松开了紧握的茶匙,没有情绪地评价道:“呵,不错的客人。不是么,阿尔瓦?”
“是的,爵士大人。”管家先生回应道。
“收拾一下吧。”爵士大人推开桌子,站起身离开。
“遵命,爵士大人。”
安格罗爵士抬头望着阴沉的天空,阴鸷的眼眸里藏有难以言喻的兴奋。
灰蒙的天空低垂,如同一块舞台上的幕布,几乎快要贴近地面,许多根灵性甚至都无法探知的透明丝线垂落,那一个又一个人偶即将在操偶师手中翩然起舞。
而伯萨莱斯,就是这世间最瞩目的那个舞台。
爵士的府邸门口。
离开宅邸的迪坎奇洛,手中的手杖突然用力地戳在地上。
一点灵光从仗尖点地的地方晕染,细微的白色浪花从脚底涌出,深邃的蔚蓝色覆盖在原本所在的现世,连绵不断的海浪声翻涌着,层层叠叠的浪花追逐着互相拍打,点缀在海水中的银色星光闪烁,如梦似幻。
一个又一个的泡沫从这大海的深处涌现,每一个泡沫都是一场正在发生的梦境,包裹着独属于梦境的甜蜜和奇幻。
就在迪坎奇洛的脚下,一道庞大的阴影在梦海的深处缓缓游曳而来。
沿途的泡沫,肉眼可见的逐渐消散,顺着水流,被这存活在梦海中的庞然大物吸入口中。那原本香甜的美梦在入口的瞬间,就失去了所有光亮,晦暗的恐惧与不安从破碎的泡沫中流出,随着一声精灵似欢快的空灵鸣叫声,最终消失在了阴影流淌过的痕迹中。
随着它的流动,一连串的细密旋涡诞生在它经过路径途中,搅碎了许多细密的梦境泡沫,直到几个呼吸之后悄然消泯。
这是赫耳沁尼诺,据说从第一纪开始就存活在梦海中的一种超凡生物,从神明最初的梦境中诞生,以梦境为食,在第三纪以后往往被称作梦鲸,也是在现世最为知名的梦境生物,许多地方的童话都与它有关,然而迄今为止,现世中还没有人见过它的庐山真面目。
迪坎奇洛闭合双眼,庞大浩瀚的灵性从他的识海中震荡开。
如果说亚修能够调动的灵性是河流的话,迪坎奇洛的灵性无疑就是一片无垠的大海,漫无边际,浩瀚广博。
“唔。”
他闭上眼,食指在眉心轻扣了两下,他的灵性感知边境,霎时漫无边际地快速扩漫延,十米、百米、千米、万米……感知范围内的梦海在他的面前一览无遗。
良久之后,迪坎奇洛睁开眼,用手指推了推脸上的单片眼镜,脸上展开了平静从容的笑容。
梦海中飘荡起了幽幽的低语:“现在,终于成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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