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又死一个。”
庙宇高塔之上的静室里,两个苦修士相对而坐。
其中一人从窗户探出半個脑袋,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下方密集的人群,就像打量着一群忙碌的蚂蚁。
世人传言,苦修士们俭朴禁欲,修炼辟谷的法门,三日方食一餐;苦修士们餐风饮露,以洁净之身侍奉神使,从不沾染半点荤腥;世人传言,苦修士们缄默庄严,不苟言笑,向神明献祭了一切情绪……
世人有很多传言,对苦修士这个神圣的群体有很多美好的幻想和向往。但更多时候,幻想和现实之间的差距,往往大的可笑。
比如,此时此地。
“哈!这个够狠,直接咬断舌头,性命都不要了。还是师兄你猜得准,我愿赌服输,自罚三杯。”
说话的人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修士,高而尖的颧骨,薄而灰的嘴唇,生着一双白多黑少的三角眼,整个面相透出一股子奸狠。
他面前摆着一桌美酒佳肴,手里琉璃杯晃出几滴酒液,溅湿了象征虔诚的苦修白衣。
“每年庙会之前,都有这么多家伙来卖惨。挖眼的,咬舌的,用鞭子抽自己的,用烙铁烫自己的,甚至剖腹的……血刺呼啦,多煞风景。师兄,你说是不是?”
对面是一道高瘦的身影,整个人隐藏在阴影里,看不清面容,只露出半片雪白衣角,也只听得一道嘶哑的嗓音。
“是好事。”
“我懂,我懂。”
中年修士点头,“每年都死些人,剩下的才知道怕,杀鸡儆猴嘛……只是,咱们身份尊贵,何必如此麻烦?要我说,那些榨不出金子的贱民,一个个直接打死,岂不是更利落。”
“……蠢货。”
“啊?”
“显尊贵容易,保尊贵才难。我且教一教你,如何才能保尊贵。”
白衣人指头轻轻叩着桌面。
“凡有高低贵贱,必先有上下尊卑。上与下,尊与卑,是一对天生的仇家。而在丰州……”
白衣人咳嗽了两声,继续说:
“在丰州,咱们居上,凡人在下。直接以暴力镇压,凡人怕归怕,却也会怒……所以,那些不交捐贡的,我不打杀他们,只要他们更卑更贱。这样,凡人们便又分出一层高下,交了钱的凡人自认高人一等,就会拿没交钱的来发泄怒火,而为了避免自己沦为他们,更会竭力供奉……如此,咱们的好日子才长久。”
“原来如此。”
中年修士恍然大悟,语气奉承,“还是师兄厉害,轻松拿捏了一城愚民,怪不得上师选你执掌丰庙。”
“哪里算什么拿捏?只是用对了而已。”
白衣人却摇头,“丰州的明眼人不少,虽说没几个敢张嘴的,但总归还是有……”
“比如那个王大,和姓徐的法曹?说起来,那徐法曹当真是可恶,仗着有一身官皮,竟敢不把咱们放在眼里。”
中年修士咬牙切齿,但旋即一声冷笑。
“不过,有师兄的安排,王大已遭天谴,徐法曹也没得蹦跶了。”
“都准备好了?”白衣人微微抬眼。
“按师兄的安排,一切妥当。再过一个时辰,就给全城人演一台好戏,扒了姓徐的那身官皮!”
中年修士脸上扯出一个狰狞笑容。
白衣人点了点头,眼睛漫不经心地往楼下一瞥。
此时那个咬舌自尽的家伙身旁已经围了一圈人,嘈杂声隔着很远的距离飘过来,好似蚊虫嗡嗡。
忽然间。
人群中一袭黑衣,忽然抬起了头,遥遥投来目光。
“……”
目光碰撞,白衣人心头莫名一跳。
“师兄?”
中年修士感受到了异样。
“……呵。”
白衣人眯了眯眼,垂下眼皮,眼前闪过一双淡漠到极点的漆黑眼瞳。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曾经在哪里见过类似的眼神,但细想却又模糊。
“庙会将至,来了不少过江龙啊。”
“每年不都有来凑热闹的外人?丰州神仙宝地,是龙也得盘着。”中年修士不屑一顾,“师兄可是嫌那黑衣人碍眼?我这就差人赶他走。”
“来者是客。”
白衣人却摇头,“你先去称一称他的斤两……我觉得,这个人有点不一般。”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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