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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厚重,空气中氤氲着潮湿的水汽。阴云黑沉沉压向大地,带来一片闷热与压抑。

荒郊野地里,跪着一个头发蓬乱的中年人,高颧骨,薄嘴唇,白多黑少的三角眼,身旁一个行囊摔在地上,散落了满地金银细软。

空中飘来笛声,空灵悠远。

燕高功额头挂满了水珠,也不知是凝结的水汽还是流淌的汗水。

他身上不是代表丰庙修士的圣洁白衣,只是一套补丁摞补丁的灰白短褐,看起来和逃荒的农民没什么区别。

此处离丰州五百余里,丰庙倒台之后,他便换装易容,躲避着丰州修行者一路逃到了这里。可是,他虽然逃掉了丰州人的追杀,却终究没能逃掉……

笛声不断往耳朵眼里钻,燕高功嘴唇颤抖。

他没有试图逃跑,因为他知道,听到了这笛子,他便已经彻底失去了逃走的可能。

笛声一止。

燕高功打了個激灵,脑袋赶忙俯低。他抬了抬眼皮,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瞧着前方,眼帘里出现了十几双赤脚。

这些脚掌似乎负担着庞大的重量,深深压入地面,每一步都留下一个两三寸的小坑。

“抬头。”

一道嗓音响在燕高功耳畔。

这是一道极其美妙的嗓音,大魏京城口音,温和,动听,充满了亲和力,让人想起春天的风和夏天的花。明明此时天气阴沉,可一听这嗓音,居然让人有了一种沐浴阳光的错觉。

燕高功颤颤巍巍抬起头,眼前是一顶大轿。

说是轿子,其实有些不恰当,毕竟很少有轿子会比房子还大,也很少有轿子需要几十名主修炼体的修行者来抬。这更像是一座移动的宫殿,陆地上的楼船,庞大的阴影笼罩了燕高功整个身体,似乎下一刻就会把他直接碾碎。

四十八名抬脚的修行者,个个用金水堵住了耳朵,玉针缝住了嘴巴,又聋又哑。

大轿用几层薄纱笼着,隐约间可以看到一个慵懒的潇洒身影,以及簇拥在他周围的一道道曼妙身姿,无限春光。

“上师!”

燕高功嚎啕大哭,“小人可算找到您了……丰庙毁了!一个颇有手段的修行者,带着个混账丫头,挑动那些愚民反抗丰庙,还杀了师兄,夺走了您赐下的神通……”

“找我?”

那人一声轻笑,“京城在东,你往西走,这是打算怎么找我?周游世界一圈,绕回来找我么?”

哭声戛然而止。

燕高功哑口无言,面如土色。

“上师,我们这些年来,尽心竭力替您老办事,金银财宝,珍奇贡品,每年上贡,从来不敢怠慢。求您老念念旧情……”

“你在怕我。”

那人叹了口气,“你觉得,我会因为损失了些许利益,便治你的罪,要你的命?我不是为此而来。”

“上师宽仁!”

燕高功面露喜色。

可紧接着,下一句话就让他如坠冰窟。

“我是为了断缘而来。”

“断,断缘?”燕高功结结巴巴,心中涌起一股不祥。

“缘分呐,是世上最难得的东西。”

那人有节奏地拍打着膝盖,“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人人皆如飘零之落叶,无根之飞花。而这世间凡人何其众,草木何其多,你我这两片飞花能碰在一起,碰撞出一段因果,勾连出一段缘分,这是何其渺茫的概率?多么偶然的必然?”

“既然如此,上师如何忍心……”

“这不是忍不忍心的事,而是缘分的事。你怎么悟不懂呢?”

那人再次叹气,“以往,你我之间各有所得,各自喜乐,这是良缘,自然要珍惜;眼下,你和你师兄辜负了我,良缘便成了孽缘,当断不断,便要受其乱。”

那人似乎失去了耐心,“我当初便提醒过你师兄‘龙蛇过江’四个字,他不放在心上,丰庙基业毁于一旦。你竟比他还要驽钝,我把道理掰碎了讲给你听,你却依旧得不到一点灵光……”

“得到了,得到了!”

燕高功一心求生,哪里在乎什么道理灵光?只想着顺坡下驴。

“上师不喜这段孽缘,断了便是,但断缘也未必就要断了我的性命……”

他瞥了眼那些轿夫,咬咬牙。

“我愿意抛弃姓名,割舌戳耳,此后余生为上师抬轿!求上师给我一个机会!”

“哦?”

那人饶有兴致,坐直了身体往前靠靠。隔着几层缥缈帷幕,一道目光投了过来,这目光太通透,甚至让燕高功产生了一种浑身皮肉被剥开,五脏六腑全都暴露在外的感觉。

“算了吧。”

那人摇摇头,

“我是个贪恋凡尘的浪荡子,所以给我扛轿的,须是六根清净之人。聋哑只是表象,别看他们满脚泥土,其实心里头干净着呢……而你不一样。你是个酒色财气的浊人,贪嗔痴太浓,怨憎会太盛,改不了的,改不了的。”

燕高功面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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