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荟朝着西北方向行进,目标是西北的废墟塔楼。
顾旭和楚凤歌则朝东北方走去,去寻找谜语中所指的水井。
此刻,这片废墟再度陷入阴暗与寒冷。
顾旭不得不全力调动体内能量,抵御那深入骨髓的寒气,防止身体被彻底冻僵。
他们沿着残垣断壁一路前进,穿越大小不一的废墟和空地,最终抵达废墟东北角一处不起眼的区域。
顾旭一眼认出,这里曾是劳工们的居住区。
而谜语中提及的水井,就坐落在这片区域的一隅。
井口呈圆形。
井台低矮,由灰褐色的石块垒砌而成,石面粗糙不平,覆有薄薄的青苔斑驳。
水井旁边,还矗立着一棵枯萎的老榆树——此时树叶早已脱落殆尽,树干上凝结着一层薄霜。树梢处,一条染血的布条随寒风摇曳,给这阴郁的环境增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废土元宵灯会’竟然会在这种地方举办?”楚凤歌环顾四周,满脸疑惑,“那个姓唐的家伙不会是在糊弄我们吧?”
顾旭并未立即回答。
他指尖凝聚能量,绽放出一团耀眼光芒。
借助这光芒,他向下窥探水井内部。
此刻他发现,这井已然干涸——而在井底,赫然堆积着一堆白骨!
“难道在那次浩劫中,劳工们被屠杀后,尸体都被抛入了这口井?”他在心中暗自揣测。
他小心地将手中的残纸放在井台上。
瞬息间,不远处燃起橙红色的火光,伴随着嘈杂的呼喝声与金属撞击声。
数秒后,几道身影出现在他们眼前。
领头的,是一名衣衫破烂、步履蹒跚的年轻女性劳工——顾旭很快辨认出她的身份,正是陆诗遥昔日的贴身侍女书砚。
然而此刻的她,形容憔悴不堪,手腕上戴着铁链,肌肤遍布瘀伤,脸上尚有未干的泪痕。每一步迈出,脚下都留下一道血红的印记。
从她的眼神中,顾旭捕捉到了深深的愤怒与无力的绝望。
跟在她身后的是几个武装人员——但他们衣着凌乱,脸上挂着淫邪的笑容。
“这是当年惨剧发生时的影像吗……”
顾旭察觉到,自己仿佛成了无形的观察者,可以穿透这些人的身体,无法与他们产生任何互动。
“这废墟里的女人,跟外面那些破烂货可不一样啊!”一名武装人员猥琐地笑着,贪婪的目光在书砚身上来回扫视,“马上就要送她上路,还真有点舍不得。”
“一个劳工而已,玩过了也就算了,”另一人一边说着,一边慢悠悠抽出腰间的砍刀,“等会儿进了里面,那些高级货色才叫人期待!”
“你们今日对我所施的侮辱,我会铭记于心,”书砚用毫无波动的语气说道,“即便我死去,成为幽灵,也不会遗忘。”
“犯人区的奴隶,也敢威胁我们?”那人捏住她的下巴,凶狠地道,“以你们主子犯下的叛逆罪,糟蹋你千百遍都不值得同情。”
“陆大人绝无叛逆之心,”书砚冷漠地回应,“他是遭人陷害。”
“陷害?陆家的叛逆罪证据确凿,皇上亲自裁决,你还敢说陷害?”武装人员嘲讽道。
“陆大人是无辜的。”书砚再次坚定地重复,眼中并无一丝波动。
“是不是你们几个刚才对她太粗鲁,把她弄傻了?”武装人员看向同伴,发出一阵低俗的笑声。
书砚不予理睬,继续说道:
“若陆家实乃蒙冤,我人头落地之际,一腔热血不许半滴沾地,全溅上那布条上;
“若陆家实乃蒙冤,此后三伏酷暑,都将天降三尺瑞雪;
“若陆家实乃蒙冤,自此之后,这废墟之地将干旱三年。”
那武装人员并未理睬她。
他“噌”地拔出砍刀,一边继续说着污言秽语,一边挥刀向书砚的颈部砍去。
那锐利的刀锋瞬间切断了书砚的颈项。
她的头颅滚落在地,双眼圆睁,面如死灰。
然而奇异的是,她颈部喷涌的血液竟未沾染地面,全部溅向悬挂在树梢的白绫之上。
几名武装人员愕然驻足,瞠目结舌。
他们本以为,书砚只是在胡言乱语。
然而未曾料到,这看似荒诞的誓言,竟真真切切地应验了!
“难道……陆家真是被冤枉的?”其中一人低声自语。
他们随后转身离去。
眼前发生的诡异现象,显然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畴——他们急需向上级汇报请示。
…………
虚幻的景象很快消散。
顾旭站在水井旁,仰视着挂于树梢的血染白绫,陷入沉思。
他记得陈济生曾告诉他,每年六月,“雪女”会在青州范围内引发大规模暴风雪,借此捕食人类。
他还记得陈济生曾言,天行八年至天行十一年,青州境内遭遇严重干旱,稻田枯萎,民生凋敝。
天行八年,正是青州陆氏被控叛国的那一年。
倘若眼前影像所呈现的,确为真实事件。
那么丫鬟书砚当年立下的三重誓愿,无疑在现实中逐一兑现。
“陆家的叛国罪……真的是一桩冤案?”顾旭眉头微蹙。
阅读相关资料后,他觉得当年案件中确有不少疑点。
比如陆家家主、内阁首辅陆桓藏匿于床底的那件明黄袍子。
他推测,一个理智的叛逆者,断不会留下如此明显的证据。
这更像是他人栽赃陷害的手法。
然而,顾旭并无深究此案、洗刷陆家冤屈的打算。
因为陆家的叛国罪,是由大齐皇帝亲自裁定。
欲替陆家昭雪,就意味着与皇帝为敌。
而皇帝又是大齐王朝当前明面上最强的修行者,实力更胜国师、驱魔司司首、剑阁阁主等五大圣人。
与皇帝对抗,无异于自寻死路。
顾旭只愿安稳度日。
此刻,他又想到另一个问题:倘若陆氏废墟中的种种,皆为“惊鸿笔”的试炼,那么为何要展示这段影像?其中是否另有深意?
顾旭暂时无解。
他低头瞥向井底的白骨——不知在那动荡不安的一年里,又有多少人如丫鬟书砚一般,带着怨恨与屈辱,在这座废墟中悲惨死去。
若那些怨念汇集成一股,定是极为恐怖的力量。
而此刻的楚凤歌,目睹这段影像后,紧握拳头,愤然道:“真没想到,我们大齐的武装人员,私下竟做出如此羞辱犯人女眷和劳工的卑劣行径!若让我遇见这几个败类,定要用我的宝剑,将他们一一阉割!”
听到他这番话,顾旭心中暗道:楚凤歌虽然平日自负,骨子里却颇具正义感。
…………
影像完全消逝后不久,顾旭手中的残纸亦突然破碎。
如雪花般在空中飘舞,转瞬消失无踪。
此时,榆树上挂起几盏精致的灯笼。
它们散发出淡红色光芒,将这片阴暗破败的小地染成血色。
每个灯笼下,均悬有一张纸条。
顾旭推测,这便是所谓的“废土元宵灯会”——而纸条上所载,应是他当前面临的第二项试炼。
…………
顾旭记得资料中记载,在类似青州陆氏这样的权力集团中,相比于正妻所生的嫡系后代,庶出子女地位极低。
他们不得进入核心区域,不得参加重要仪式,甚至不能与嫡系同桌进食。
除非他们展现出卓越的修行天赋,或以其他方式博得家主欢心,否则待遇与普通劳工相差无几。
陆诗遥成为“惊鸿笔”主人之前,仅是陆桓忽视的庶出之女。
彼时,她虽容貌清丽、才情出众,却因内向性格、简朴装扮、深居简出,几乎无人关注。
其母去世后,她更是孤身一人,鲜与人交往。
书砚,是她唯一的朋友。
按照陆家规矩,作为庶出子女,陆诗遥不得参与每年的元宵诗会。
于是每逢元宵佳节,她便与书砚来到这偏僻之地,挂起灯笼,互出谜语、对对联,以这种方式体验“元宵灯会”的乐趣。
或许正因如此,“惊鸿笔”才会在此地,以“废土元宵灯会”的形式设置试炼。
…………
“我恐怕需要解答完所有灯笼下悬挂的题目,方能通过此关。”顾旭心中暗自揣测。
他走上前去,从第一个灯笼下取下纸条。
只见纸条上书一上联:“古寂寞寒窗空守寡。”
同时要求答题者续写下联。
“上面写了什么?”楚凤歌在旁询问。
“一句上联。”顾旭回答,同时将纸条递给楚凤歌。
楚凤歌扫了一眼,未经思索便道:“这看起来很简单啊!‘古寂寞寒窗空守寡,今快乐人生把酒欢’!根本无需动脑就能对出来!”
“不,”顾旭摇头,“楚大人,您可能忽略了这句上联的一个特点——从第二个字到最后一个字,其偏旁部首都相同,均为宝盖头。要求我门对出的下联,也应该遵循这一特征。”
“该死的酸腐文人,竟设下如此烦人的规矩!”楚凤歌咒骂一声,继而转向顾旭,“那你有何想法?”
顾旭并未立即回应。
虽然身为穿越者,他脑海中储存了无数优秀诗词作品,但对于对对联这类形式,仍有些力有未逮。
然而他拥有【博闻强记】的天赋,可以如同计算机算法般,尝试采用暴力破解的方式应对这对联。
例如列举出某个偏旁的所有汉字,从中挑选出读来较为适宜的七个字,组合成下联。
此外,还可依据词语词性再度筛选——例如“寂寞”二字必须对应形容词,而“窗”则须对应名词。
顾旭环视周遭,望着这荒凉颓败的小院,忆起消逝于历史洪流中的青州陆氏,心底忽生一解。
他从口袋中取出随身携带的碳笔,在纸片上书写一行字——
“今荒芜废墟尽凋零。”
当他落笔最后一个字时,手中纸片瞬变金色光屑,仿若废土夜空中的流萤,于凛冽风中轻舞,继而消逝无踪。
目睹此景,楚凤歌愣了片刻,未料顾旭竟如此轻易解开此对联。
楚凤歌心中暗自腹诽:麾下那些家伙实在是无用至极,一句诗号竟要耗时数日方能成形——若他们都具备顾旭这般机敏才智,我又何愁无法成为废土世界最瞩目的奇才?
…………
同时,在小院中一个不易察觉的角落,“惊鸿笔”器灵隐身于一根残柱之后,悄然窥视顾旭对对联。
尽管她与顾旭相距甚远,但顾旭纸片上所书内容,皆能清晰映入她眼中。
“古寂寞寒窗空守寡”,此乃陆诗遥多年前所出上联。
而当年书砚对的下联为“今俊俏佳人伴伶仃”。
书砚此联,意蕴上颇为对称,但字词工整度略逊一筹——“空守寡”对“伴伶仃”,显得稍显牵强。
相较之下,顾旭此联则在格律平仄上更为严谨,但整体意义上对称性稍弱。
勉强算作过关。
“荒芜废墟……他这指的是如今的青州陆氏吗?”蓬头垢面的小女孩双手抱膝,凝神思索。
相传,“十二遗珍”的器灵在认主后,会逐渐与主人性情相仿。
而这位小女孩,显然承袭了陆诗遥当年爱发呆遐思的习惯。
…………
接着,顾旭从另一灯笼摘下第二张纸片。
纸片上依旧刻有一句上联:“凤栖朽木朽栖凤”。
楚凤歌默默瞥视纸片内容,默不作声。
作对显然并非其所长。
为了避免再次在顾旭面前出糗,他选择保持缄默。
顾旭同样静静思考。
他早已看出,此句对联绝非易事。
因其为一句“回文联”,既能顺读,又能倒读,且内容意义保持一致。
“昔陆家小姐与其侍女玩的文辞游戏,果真繁复巧妙!”顾旭心中暗叹。
随后他提笔,在纸片上写下答案:
“玉合璧连璧合玉。”
此纸片旋即化为碎裂的光点,消散在这昏暗小院中。
“惊鸿笔”器灵于柱后眨动眼睛。
她未料顾旭速度如此之快。
…………
后续时间里,顾旭逐一取下灯笼上悬挂的纸片,用碳笔在其上逐一写下一句又一句下联。
尽管他日常专注于修行,鲜有涉足此类舞文弄墨的游戏。
但对对子的本质,终究考察的是文化底蕴。
只要脑中积累了足够的素材,即便无法创作出那种灵光一现的绝对,也能拼凑出一句中规中矩的下联。
拥有【博闻强记】天赋的顾旭,最不匮乏的就是知识积累。
见上联“林密草茂灌木丛”,顾旭提笔写下下联“谷深溪急石潭渊”;
见上联“峰峦起伏山连山”,顾旭提笔写下下联“河流蜿蜒水接水”;
见上联“风卷残云云卷风”,顾旭提笔写下下联“霜铺寒瓦瓦铺霜”;
………
楚凤歌在一旁,观顾旭写出一句又一句下联,内心五味杂陈。
此刻,他心中竟莫名生出一个念头:欲请顾旭代为撰写几句诗号,供其日后战斗时使用。
顾旭此人的文采,远胜他手下那群整日浑噩度日的部属——其所作诗号,定能使他在拔剑前气势大增。
然而楚凤歌很快将此荒唐念头逐出脑海。
毕竟,他楚凤歌未来是要做废土世界最强之人,而顾旭将是其不容小觑的对手。
若让竞争者助其撰写诗号,岂非意味着向对方认输?
楚凤歌纵使身死,纵使被人一刀斩首,也断然不会做出这般临阵脱逃之事。
…………
时光匆匆。
转瞬之间,树梢上的灯笼仅剩最后一盏。
顾旭深吸一口气,从这盏灯笼摘下最后一张纸片。
“且看这压轴之联何等模样。”
他展开纸片,只见其上简短地刻有五个字:
“尘封古墓碑。”
楚凤歌亦探头一观,颇感意外。
他原以为,这压轴之联应是最复杂最难对的。
未料竟如此简单。
“顾贤弟,你认为‘雾绕断壁岩’如何?”他按捺不住插言道。
难得有机会在顾旭面前展露一手。楚凤歌怎会轻易错过。
但顾旭却轻轻摇头。
“楚大人,此联实则远非您想象那般简单,”顾旭微笑道,“在我看来,它应是今日所有对联中最难的。”
“最难的?”楚凤歌颇感不信。
“您可能未察觉,这五个字中,各自蕴含五行‘金’、‘木’、‘水’、‘火’、‘土’。我们对出的下联,亦需满足同样的要求。”
楚凤歌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顾旭同样陷入沉思。
在他的脑海中,迅疾涌现出上百个包含“金”、“木”、“水”、“火”、“土”的常用字,并依据词性要求,快速排列组合。
接着他又果断剔除理工科出身之人最容易想到的“铁锈蚀铁罐”、“铜绿侵铜鼎”等。
不知不觉间,他似乎步入一种玄奥状态,仿佛魂魄离体,游走于文字的世界中,见文字勾画出景象,景象中又显现文字……
最终他提笔在纸片上书写:
“泪浸残垣苔。”
纸片化为点点微光,消散于黑暗深处。
…………
“惊鸿笔”器灵自柱后徐徐站起。
顾旭纸片上所书每一句下联,她皆已目睹。
这句“尘封古墓碑”,乃她多年前为求道者们设定的难关,废土世界无数才俊对此束手无策。
陆诗遥当年给出的下联,是“霜凝旧瓦檐”。
上下联一古一今,虚实交融,前者苍凉寂寥,后者冷峻肃穆。
可谓对仗严谨,意境相合,才情斐然。
而顾旭这句“泪浸残垣苔”,意境与上联截然不同。
但见此句,器灵却不禁忆起那片埋葬陆氏族人遗骨的荒芜墓地,眼角泛起晶莹泪光。
寒风在陆氏废宅中狂暴穿行,雪片如撕裂的破布般在天空翻滚,无目标地四散飘洒。
黑云低垂,几乎压至地面,令废宅内的气氛更显阴郁。
建筑被冰霜裹挟,于风力作用下倾斜、吱呀作响。万物皆在弯曲、震颤、蜷缩,发出凄厉的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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