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茉亚的话,阿竹默默地坐在圣环殿,远眺整座圣都。黑色的街道上,人们来来往往,再也没有兜帽遮住他们的脸。那些棕色的皮肤透露出无尽的冷漠和忧愁。
无论走多远,他们总是在圆顶建筑之间穿梭,进入黑亮的石楼内,做着他们应该做的事情。他们坐在文书前工作,趴在桌上学习,拿着刀叉进食,提着布袋购物……
在相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特罗伦人重复着相同的行为,多少人离去又回来,回来又离去,生活的场景似乎没有任何改变,战争仿佛没有发生过,帝国仿佛没有失败,未来仿佛没有终结。
不,无论战争是否延续,对他们来说都没有区别。
阿竹观察着特罗伦人的一天,他静止不动,像一座雕塑,全神贯注地回忆起茉亚和元老的话语。
对阿竹来说,朝晟的元老,亲爱的祖老头,总是说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他是想尽一切办法引导阿竹再次失忆,变回一个听话的杀人机器吗?不,阿竹不认为他在撒谎,因为说到底,他并没有真正伤害过阿竹。
但是,阿竹仍然不确定是否应该相信他。
而茉亚……她对阿竹非常友好,非常真诚,她提出的方法也非常有效。但她为什么要帮助阿竹?她帮助阿竹的目的又是什么?难道只是为了天武的惩罚,不得已而为之?这真是个笑话……但阿竹觉得她真的很好,不像是一个骗子,同样没有伤害过他。
阿竹突然想起娜姐,他想问问娜姐,听听她的建议,但又觉得最好不要打扰她,毕竟生气的样子太难看,让姐姐看到了也不好。至于小林?在阿竹心中,小林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至于葛瑞昂……阿竹眼中的葛阿姨是个很亲切、很照顾人的好人,但阿竹不确定他是否听从元老的命令……
纠结不已,阿竹抱怨自己——抱怨自己太笨了。
无可奈何,阿竹只能依靠本源的力量多读书、多看报、多听讲。本源让他分身无数,以便学习知识,理解那些陌生的文字,然后记住它们的含义……但他仍然学不来。
阿竹真的很沮丧。他离真理如此之近,却可能是个不懂读书的傻瓜。没有书籍能够帮助他——历史书毫无用处,只会说天武并非好东西;科学?反常的力量,科学也无能为力。
而今,他选择相信元老的建议,凭本源放空理智,用感官体验一切,去观察他讨厌的特罗伦人是如何生活的,以此来磨炼自己的心智。等他合上眼睛再睁开时,他的思维已经发散到了极限,从所见所闻中得出了一个明确的答案:没有答案。
阿竹算是明白了,元老只是在胡扯。他决定还是听茉亚的话,控制住自己的急躁和暴力冲动,用单纯的杀戮去伤害敌人,帮助他们激活圣典。
在离开之前,阿竹感慨万分,特罗伦人的生活中蕴藏着一些简单的道理——无论遭遇多么不幸的命运,每个人都想努力活下去。
看啊,这群不明就里的特罗伦人,即使被一个随时可能屠杀他们的疯子盯上,他们依然享受美食、畅饮美酒。成年人依然玩乐,孩子们依然有心情去上学。人类啊,即使得罪了索命的死神,仍然会创造、追求快乐、智慧和力量,他们都想活出自己的精彩人生。
明白了这个道理,阿竹内心的混乱渐渐平静下来。
阿竹真心希望能够活下去,恢复那种完整健康的情绪,像过去一样陪伴娜姐,带着小林去玩耍,会哭会笑会捉弄人,而不是整天愤怒或者笑得像个傻瓜。
阿竹下定决心,是的,他决定按照茉亚的建议去行动——杀人是否过火,他不再管。棕皮们为了莫名其妙的理由而杀人,他凭什么不能?这种力量是棕皮们应得的报应,是他们活该。
他要凭直觉行动,随心而行,随心而动。
于是,他拍了拍茉亚的肩膀,说了声谢谢,然后消失在圣都里。他要回应葛瑞昂的求助,他要去那个只有他能去的地方,做只有他能做的事情。
在遥远的帝国北境,一片前行者和士兵都不敢涉足的森林中,两个杀出重围的人相遇了。
圣恩的自负荡然无存。原先,完成突破的他自认为可以轻易夺走圣典,但当他见到等待他的人时,敏锐的直觉告诉他,事情不对。
因为圣灵浑身都是冷冽的杀意。这股杀意绝非他本身所拥有,因为活物不可能有如此凝重的死亡之气。
圣恩不用想便知道圣灵肯定是撞了狗屎运,掌握了圣典的秘密。这一来,圣恩手里的砝码顿时轻如鹅毛。圣灵再蠢再天真,也不可能乖乖地交出圣典吧?
果然,圣灵讽刺道:“可是你逼我过来,现在都碰头了,你又不敢出声?”
是的,圣灵懒得隐藏厌恶,他就是瞧不起这个卑鄙者。
再怎么忌惮,圣恩也有底气笑得开怀:“没办法啊,我怎样保证你能老实交出圣典?现在的我可没有制服你的能耐啊。”
“那又如何?鲁哈迈,是你自己来惹事的。别告诉我,现在你想重新选择?”看见圣恩的臭脸,圣灵只想笑。是啊,如果不是因为这家伙的逼迫,他永远不会领悟到圣典的力量,“你没得选择,马上带我去吧。我不是死板的蠢货,背负狗屁圣典活着,是你这种功利者无法想象的累赘。而我再不想累下去。等我儿子的安全确保后,想拿圣典做什么,看你的心情。至于我是逃是降还是死,无所谓了,你还用得着操心吗?”
平淡的话往往最动听。圣恩只能相信他,赌他不会食言,带他来到山坡。听见圣恩的催促声,还在养伤的儿子艰难地爬出地窖,见到黄昏下的父亲。
先前他幻想过此时的会面。他很想质问,不,是抛开身份去辱骂,去斥责父亲对帝国的背叛。可不管怎样努力,他的喉头只是颤动,无法鼓出丁点儿声音。
打破沉默的是巴掌。啪的一声,圣灵扇红儿子的脸:“你的愚蠢让圣恩利用,把帝国最后的希望送给叛徒。”
儿子看向父亲,但一掌又扇来,抽得他脑袋嗡嗡作响:“你的盲目忽视现实,看不清帝国失败的境况,只会靠死来满足热血的忠诚。”
没等儿子说话,父亲的第三掌扇落,把他扇倒在地:“你的狂热辜负亲人,伤害唯一爱你的亲人。”
说完,圣灵将手伸进胸腔,扯出黑血的圣典,扔给圣恩。头脑再怎么混乱,儿子也明白真相究竟如何,愤怒地扑向圣恩,却再次被父亲扇开。
“懦夫!叛徒!”他只有满腔怒火,毫不在乎脸的疼痛,而是厉声呵责,“你若真忠诚帝国,为何要来交换我?让我为守护帝国去死,才是真正的光荣呀!”
“那你去死吧。”
冷酷的话让连要走的圣恩也感到意外。他停住脚步,听着圣灵的坦白。
儿子则捂着脸失声:“啊?”
“帝国做过什么?它是生了你还是养了你?除了挑起战争,歪曲帝皇的意志,教唆青年去杀戮,你告诉我,帝国还做过什么?我知道你又想骂我怕死,我也可以告诉你,面对必败的战局,我就是怕死。因为失败的耻辱中,再光荣的死也没有意义。我更可以告诉你,身为军人与特罗伦人的责任是我对帝国最后的忠诚。即使帝国犯了再多错误,我也能靠这份忠诚无视辱骂,拿着圣典苟活。
可看到你的愚蠢和盲从,我彻底明白帝国是个该死的东西,被朝晟人消灭是它应该品尝的恶果。今天我来救你,只是履行作为父亲的最后责任。假如你还是无法理解,还要为狗屎帝国的忠诚去死,那你就去死吧。”
圣灵没一点犹豫,一步步朝森林的方向远去。
儿子没有流泪,只是大张嘴滴落口水。没多久,他艰难爬起,朝父亲的方向追去。
“啊,该死的家伙,你看得挺明白。”
观赏完这幕演出,圣恩不由叹息——
看来帝国的元帅,不止他一个人清醒事实。
回望圣典,圣典的封面触感像血浆,里面的书页都是流动的黑,什么也看不见。但稍作凝视后,就会被散发的杀意吸引,又让那恐怖驱逐。没错的,圣恩明白圣典应该是真家伙,便去找格威兰人交谈条件。
他猜,那群慢性子的人怕是要好生思量答复的措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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