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否应经科举考试追求功名,王缮之前已经与母亲谈论过几次,尽管这是父亲的心愿,但心性恬淡的母亲认为入仕之路并不适合她的儿子,在王缮看来,长安固然令人向往,但留在家乡陪伴母亲与弟妹们未尝不是明智之举。
“或许一家人守在一起过清苦的日子,才是更好的选择。”王缮默默对自己说道。
授衣假过后王缮回到县学,同学们都换上了新衣,王缮仍穿着旧衣,袖口和衣摆随着身高变化都显得短小了,他不愿与同学们过多交谈,将自己的时间与精力全部用在书卷上。
一日老师讲完经学后,正逢课间休息,同学们在学舍里四处走动闲聊,身处嘈杂的环境王缮仍沉浸在文著中,忽然他面前伸出一只手从几案上夺走了他的书卷,他抬头看到了那名经常羞辱他的学生。
“连注释都做得这么认真,借我们抄抄吧。”那人以嘲讽的口吻说道。
王缮伸手去抢,那人却顺势一抛,书卷落到另一人手中,王缮只得转身扑向那人,几个人来回扔掷,饶有趣味地看着王缮被他们戏耍得面红耳赤,这些人历来喜欢霸凌弱小,遇事又常常恶人先告状,其他学生不敢劝阻害怕招惹他们,连老师也不愿意管束他们。
“还给我,别弄坏了我的书!”眼见自己视若珍宝的书卷就要毁在这几人手中,王缮的声音近乎哀求,他不明白自己一向待人谦和,为什么总要遭受别人无端的羞辱。
“王缮,前些天我在市集上看见你了。”那位同乡在一旁嘲讽地笑道,
“你穿着缀补丁的衣服在一个破烂不堪的小摊上吃馄饨。”他又补充道,“还带着一个小孩子,那是你弟弟吧。”
王缮感到屋内的目光全部落到了自己身上,那是种看不起人的充满鄙夷的目光,还伴随着窃窃私语与低笑声,他本能地左右躲闪窘迫不安。
“你弟弟真是可怜呀,一碗馄饨都能吃得那么香,看来你们家平时连馄饨都吃不起。”看着王缮窘迫的样子,那同乡更显得得意,让别人当众出丑无地自容是他的拿手好戏,在这方面他脑子转得快,嘴巴也动得快,他常以此为傲向人夸耀。
王缮对人素不设防,最不擅长应接别人突来的言语刺触,此时他异常难堪,羞愤之情溢于言表。家里穷困寒酸都是事实,他衣着破旧,只能带弟弟在小摊位吃饭也是事实,面对这名比自己家境不知好过多少倍的同乡,在一瞬间王缮竟看清了自己的未来,那个由母亲为他选择的未来:他和他的家人将永远这样贫寒,永远生活在他人鄙夷的目光与刺耳的羞辱中,今后这不但是他的遭遇,他的弟弟、妹妹、甚至阿娘都会经历与他相似的遭遇,他想起了小时候父亲在世时,那时的生活是多么富足安稳,多么无忧无虑,可那样的日子再也一去不复返了。
他站在原地发愣,既不反抗也不言语,漆黑的眸子深沉黯淡,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些什么,这反而让那些羞辱他的学生慌了神,他们将书卷砸向他。
“喂,还给你!”
沉重的书卷砸在王缮的胸膛上发出一声闷响,接着掉落到地上,散成一地碎纸。
“听说你阿娘在给人做绣活儿,”同乡决定用更加诛心的话来击垮他,直刺他的致要害使他俯首臣服。
“我家正好缺一个绣娘,要不要让你阿娘来试试?对了,你阿娘身体不好,恐怕还会被人嫌弃呢!”
“过不了多久我阿娘就不用再给别人做绣活儿了。”王缮慢慢弯腰拾起地上的残卷,面向那人坦然说道,
“因为有我在,我会考取进士,在朝中作官,那时我的俸禄足够供养全家,不会再让外人取笑我们。”
“你连乡试都还没通过,说什么大话!”
“你等着看好了,我一定会考中进士。”王缮捧着残卷走回坐席,他打开下一堂课用的书卷认真读起来,全然不顾其他人高声的嘲讽与谩骂,他知道从此刻开始,他不能再隐藏与后退,贫寒与卑微只能遭受欺侮,唯有向前一步方能获得生的希望,无论未来迎接自己的是什么,他已选择去探索那未知的广阔世界。
两年之后的秋天,王缮如愿通过乡试成为举子,当他将这个消息告诉母亲时,母亲的面容流露出喜悦与不舍,她从儿子坚定的眼神中明白再也不能留住他。
王缮十八岁了,举行了冠礼,已经有了青年的模样,不再是那个瘦弱自卑的少年。他饱览诗书,才华横溢,不只如此,在少女倾慕与少妇垂青的目光中,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富有魅力,这点发现并未令他惊喜,他从不是一个轻浮的人,但也知晓这将增加他所能拥有的机遇,那用来在长安安身立命的机遇。
八月下旬,王缮决定提前去长安为省试做准备,在离家之前,他想再去看看自己从小就挚爱的故乡的山林,于是在一个晴朗的日子,王缮与二弟王琮以及几个要好的朋友一起去山中郊游,并在山中的寺院借宿。
清早王缮和王琮带着母亲准备的午饭,到山脚下与朋友们会合,他们一同沿着植被错落的山路向上攀爬,山中清凉微风徐徐,正是游山最好的时候,他们嬉闹着走了许久,来到一处由几块巨大岩石组成的平台,有人走不动了,他们就坐在石台上,背靠岩壁纳凉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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