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里传来了披衣沓鞋声。
片刻后,袁老爷疲惫的打开了门栓。
说他是衣衫不整没什么问题,拖着鞋子,草草披着衣服,头发也没有来得及绑起来,风吹过房门,袁老爷开门的样子甚至有些手忙脚乱。
真是享得好生清福。
他看到老武领着一个道士,又有一个孩子,心中暗道蹊跷,忙系紧了裤腰带,又摸出根木簪扎了头发,将鞋子穿好,口中顺便像是漫不经心问着:
“这两位是?”
虽然失势,但为官多年的直觉还在,一上来就想要先搞清楚情况和立场。
不等老武开口介绍,道人将剑反手握了,对袁老爷拱手:
“福生无量天尊,小道从龙虎山来,半月前师傅算到今日永宁县会有一劫,特派小道来此助袁老爷为永宁百姓消灾化劫,袁老爷,宅中可有说话的地方?”
袁县令确实有些摸不着头脑,如果真是龙虎山来的仙长,未免有点太客气了些;但若说是江湖骗子,他又不觉得江湖骗子能有这个胆子,敢在一县县令面前假装龙虎山牒谱修士,没吃过杀威棒啊?
着实是不好判断。
见他扭捏,道人从袖中摸出个玉牌,在袁县令眼前扫过了一下。
袁老爷立马将几人让进了当屋,又将床榻上三两莺燕裹了遣出去。
那牌子上面刻的可不是什么龙虎山谱牒认证,但要比那虚无缥缈的东西更加有用。
于是几人就这么坐着开始聊了。
袁县令还是有些警觉的,看道士身后一直跟着个小孩,有些拿不准主意,见道人不说,他就自己问了:
“小仙师,这位小兄弟是?”
道人把木剑横在桌上,漫不经心的随口胡诌:
“我师弟啊。”
赵观江差点张口就要辩,被道人一个白眼瞪了回去,没敢再说话。
袁老爷连忙陪笑:
“原来也是龙虎山的高真,怪不得二位衣着都这么朴素。若非玉牌,我还真不敢认定二位的身份。”
超脱的地位带来世俗的谄媚。
道人点点头,认可了袁县令的话,他又接过了话头:
“那我们进入正题吧,袁老爷,你对玄劫了解多少?”
袁老爷表情呆滞了。
仅仅那么霎息之间,甚至道人都没发现这细微的表情变化。
也难怪,一上来就问出了超纲的题目。
但是却被此时坐在老武身边,正好奇的四处打量着的赵观江看了个真切。
他默默记在了心里。
“不知道小仙师所说是为何事,本官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什么,玄劫?”
对答如流。
鬼话谁都会说,道人自然不可能信,他此番来这广陵府,本就是来调查玄劫一事的。
你说不知道就不知道啊?
问当然是问不出来了,但是流程还是要走一走。
所以道人接着说:
“同福十六年,也就是七年以前,镇江之中,有孽龙显世,为祸人间,两岸年年涨水,生灵涂炭,这一段相信你们都知道,我不再讲。”
他手指摩挲着横在桌上的木剑:
“传闻那孽龙本是一条小蛟,得了西方大魔的指点,又在云海中寻得无数珍宝,仗着参天的功法和殷实的底蕴,很快就成为称霸一方的妖魔。”
“但仅仅如此,却不能让他成为云海的霸主。”
“相传那孽龙有一宝物名为玄劫,此宝可以汇聚水中灵气化作水中玄军,持此宝人所拥有的灵气越多,就能召唤出越多的玄军。
“那厮当时召唤出数万玄军,将讨伐他的水族们打的丢盔卸甲,不敢再犯,随后滚雪球一般吸纳了妖族残党。”
“他为了能够召唤更多玄军,苦苦寻觅四方,最终找到了一门吸取死人灵魄得以壮大自身灵气的妖术。”
“那是西方世界的魔王所修之术,有悖生死轮回,修此术者若没有非常坚定的决心,顷刻间就会爆体而亡。”
“但他挺下来了,最终他手下数十万妖族,水族精兵,还有百万玄军,占据了云海拥兵自重。”
“但天庭却也默许了他,因为他顶了云海老龙王的位子,云海总要有真龙坐镇才行。”
老武适时地提出了疑问:
“这般肆虐滥杀,涂炭生灵,也算得上真龙吗?”
道人笑道:
“怎么不算,那孽龙受过高人指点,手中又有精兵强将,就算是个为祸一方的土匪头子好了,把天庭当作朝廷,你认为是出兵剿匪更值得,还是诏安收为己用更值得?”
数年以前的真相,正随着道人的解释浮出水面。
竟是如此,所谓真龙不过像是人间帝王册封的藩王一般,得到了天子的认可,就算草寇流氓也能加封国姓,一步登天。
天庭默许他占据云海,占据江南道,成为册封的真龙,成为人间割据一方,与朝廷分庭抗礼的另一个皇帝。
道人接着说:
“可天庭不管,我们大芒国的朝廷总要管一管吧,如此动荡,为祸一方,莫说是真龙,就算是大罗金仙,若是不管不顾,民生当如何?百姓当如何?”
“所以我们管了,即便是要自断一臂,最终也仍是将那孽龙斩去,将他的暴虐军团沉在了云海之中。”
就在这时,一声阴恻恻的冷笑从房间角落传出:
“管了?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朝廷没有出兵,龙虎山也没出力杀死妖龙,解救百姓的无非一人而已,你们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是劳什子救主?”
房间里竟是还藏着一个人,是女人的声音,带着几分谄媚,但更多的是戏谑。
袁县令此刻大惊失色:
“夫,夫人?”
难以想象这妇人对他到底意味着什么,他这就起身想走。
却被道人狠狠按在了椅子上,一支火铳顶在了他小腹处,伴随着的还有道人小声的提醒:
“嘘,这个你总认得吧?千万别乱动,也别乱说话,小心走火啊。”
袁县令紧张地反胃起来,他止不住地颤抖,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再说一个字。
他堂堂一县县令,岂会不认识这火铳,只需一扣扳机,就会击出铁丸,在他身上开个大洞出来,正因为知道,所以更是不敢动。
角落那女人站起身,果然是遣老武去杀赵观江的那位袁家夫人,也是这广陵府实质上的主人,富丽端庄,长着一张标志的鹅蛋脸,身形窈窕,仪态端庄。
她的雍容华贵简直把道人和赵观江这两个衬得像是大街上的讨口子。
却没人知道她是何时进屋的,或是一开始就在?
但道人似乎不为所动,也笑着说:
“想跟真正的幕后之人说上话,也真是难啊。”
妇人将双手笼在袖中,不慌不忙笑眯眯道:
“哪里哪里,龙虎山高真远道而来,真是令袁府,不,令永宁县都蓬荜生辉,是奴家有失远迎了。”
她将脸扭向了赵观江。
“小仙师渴不渴,饿不饿?我叫伙房准备些点心茶水,咱们坐下好好聊?”
她随即挪了两步,落座下来:
“不知小仙师此番来府上有何贵干呢?”
龙虎山道士下山,素来只为两种事。
斩妖,除魔。
道人本就坐着,连姿势也不须挪动分毫,那火铳还顶在妇人丈夫的肚皮上,他另一只手放在桃木剑旁,也戏谑着:
“哈哈哈,我初到广陵,还觉得奇怪,这广陵数年来一直风调雨顺,怎会有如此冲天的怨气和妖气,见了夫人,这才清楚了。”
但随即话锋一转:
“怕不是要拿小道的心肝下酒,骨肉作粮吧。”
妇人依旧笑眯眯:
“岂敢岂敢,龙虎山乃正道魁首,雷霆手段,谁人不知?奴家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弱女子,怎敢得罪了仙家?”
她话锋一转:
“但就怕是外面招摇的骗子,顶着龙虎山的名头到府上撒野,若是那般,我袁家也定不会轻饶了的。”
她看向门外,不知何时,袁府的杂役家丁已经把大门围得死死的了。
道人挠了挠头,霎时间翻手一掌劈在那县令脖颈,袁老爷细皮嫩肉哪里扛得住冷不丁这下,吃了一掌登时晕了过去。
他闪电般起身护在赵观江身前,对老武喝道:
“带小孩走!”
老武反应也还算快的,抓起赵观江的手就想向外跑去,可离门槛还有两三步时,那木门不知为何却狠狠地拍住了。
随后又是一股子阴风扫来,一瞬间就将老武打翻在地,他死死拽着赵观江的手,带着孩子也摔了个狗吃屎。
赵观江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下意识朝那妇人看去,却见那妇人脸上渐渐生出油亮的黄毛来。
屋内片刻间已变得阴寒,赵观江感觉浑身气力仿佛全被抽走,饶是他怕的在心里喊娘,奈何胳膊腿儿都不听了使唤,只得就这么坐在地上,看着隔桌对峙的两位。
老武则仍费力地想爬起来,但却也动弹不得,咬着牙趴在地上。
此刻再看,那妇人已变出个狐狸脑袋,仍是用狐狸的脸不合时宜地笑着,赵观江看得心里发毛,两腿打颤,手也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
道人一手握剑,一手提枪,面对着现出真身的妇人,也仍是笑吟吟:
“夫人真会开玩笑,天底下哪有长着四根尾巴的弱女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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