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绿翘了翘指尖,厅房里的丫鬟婆子一个紧跟着一个,轻手轻脚,鱼贯而出,最后一人出门后,回手合上了房门。
独孤绿弓着腰挤在斜躺在坐榻上的丈夫身边,拉过一条结实的胳膊枕着。
柔声问道:“坚哥,和冯老鬼提了么?”
十四岁那年,最亲的二姐亡故后,豆蔻年华的她,嫁给年长二十多岁的姐夫做了续弦的卫国公夫人,为慕容家生了两个儿子,慕容勇和慕容广。
前面二姐生的闺女,只比她小了一岁,在她的安排下,嫁给了她的亲外甥,成了一国之母。
细说起来,她的爷爷,姐夫,女婿,外孙子都是西魏国的国主,而且身边的丈夫,以及亲生的儿子,也将注定会是西魏国的国主。
独孤家的女儿以貌美闻名。
独孤绿是四姐妹里最小的,也是最美的一个。
年过四旬,一头黑亮秀发依旧又浓又密,白净的面庞只在眼角浮出浅浅的鱼尾,稍稍发了福的身材,珠圆玉润,像个刚过双十的小娇妻,被鬓发染霜的慕容坚拥在怀里,一树梨花压海棠。
“都成了亲家了,不好再‘冯老鬼,冯老鬼’的称呼了。”慕容坚手上用力,环着妻子柔软的腰肢向怀里拥紧。
“他答应了!是哪一桩?”独孤绿拧着脖子,吹弹可破的面颊蹭着丈夫挺拔的鼻子。
慕容坚刚过了新年就赶赴西府战场,已经半年没回过家,他贪婪地嗅着熟悉的体香。
“两桩都答应了。”一说话,嘴里哈出的气,吹起妻子散开的一缕鬓发荡来荡去。
“两桩都答应了!”独孤绿惊叫着,鼓弄着腰肢,转过身子,和丈夫面对着面,“他肯把瑟瑟嫁入咱家。”
“嗯! 玄老说,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长辈的总要多送点福分才是。 小九和瑟瑟,行偃和嫣然,,,,,,,,”
“啊!你说的是小九和瑟瑟? 不是大郎和瑟瑟!”独孤绿向后仰着头,盯着丈夫的脸。
“没错,是小九和瑟瑟。”说话间,夫妻二人脸上浮上了凄苦之色。
慕容坚宽大的手掌轻轻拍击着妻子陡然僵直的后背。
柔声软语安抚道:“小九可能遇到了紧急的事情,暂时失去联系,等几日就会有消息。
这事玄老知道,他也是这样认为,冯家向下面传了话,各府各县,水陆行商,江湖帮派都在帮着找九儿。”
“九儿很快就会回来!”独孤绿额头顶着丈夫的胸口,像是给自己打气。
扬起头,不解的问道;“玄老为何不将瑟瑟嫁给大郎?”
“我当时就问了。”慕容坚托着妻子的脸,亲了一口,“玄老说,两家的四个孩子年纪相仿,是一起玩大的伙伴。
嫣然和行偃不必说,早就看出来是一对了。 瑟瑟的心思,还是这一次小九,,,,,,这几日瑟瑟茶饭不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孩子的心思都在小九身上。
玄老又说,依着六镇婚嫁习俗,也是先要看孩子们的意思,喜不喜欢,顺不顺意。两相欢喜才能互敬互爱,恩爱白头。
乱点鸳鸯不好,棒打鸳鸯的事更是不能干。
又说了,结下了这两门亲事,等我登基,他就隐退。
要是把瑟瑟许给了大郎,不等我登基,他现在就要隐退。 这是他们秦人的规矩,外戚不可干政。”
“玄老要隐退! 是他一个还是整个冯家?”独孤绿立时恢复了丈夫好帮手,好参谋的样子,按着丈夫的胸口,坐了起来。
独孤绿的身份在西魏女子里顶了尖,谁也不敢忽视她。
秦人习俗,传嫡,分家,定亲,等等家中大事,娘舅有很大的话语权。
六镇则是老姑娘霸家。 独孤绿出嫁后,两座国公府隔着一道墙,而在她眼里,这道墙就不存在。
在慕容家她是当家主事的主母,一墙之隔的独孤家又是霸家的老姑奶奶。
瞅着小侄女独孤嫣然可心,在自家给孩子单独留了院子,一年里十二个月,独孤嫣然有十个月是住在这边陪小姑。
俩边都是六镇的大家主,明里暗里有着庞大的势力,也都要听从她的指派。
独孤家经历过一次倾家之祸,沉寂了五十年,这一次放弃保持中立的立场,家主独孤勤悍然出手,倾全力助慕容坚夺取国主之位,其中少不了独孤绿长期游说的功劳。
而且,慕容坚领兵在外,慕容家在京的势力,都是围着她这个主母在运转。
她这位主母,绝不是两耳不闻府门之外事的娇柔女子!
“我没答应!”慕容坚也起身坐着,一面揉着太阳穴,一面说道:“玄老的意思,六镇立国太没规矩,才会区区百年就换了四姓国主。
希望从我这儿开始,把有些大秦时的规矩重新搬回来。
这几日我俩谈的很多,外戚不可干政,只是其中提到的一条。
玄老直言六大军镇是西魏国最大的弊端,也是百年混乱的根源。
虽说西魏国异姓不封王,慕容,元氏,高氏,以及独孤和西门,这五家军镇比大秦分封的王,掌握的权力却更大,实际上是拥兵自重,割地自治。
所以军制一定要改!
王可以封,地方军政大权不可独揽,更不可以世袭。
朝廷安排的牧民官,也是问题一大堆,究根结底,都在于选官制度。
现如今的荐官制,已经彻底成了依托裙带关系,拉帮结伙谋取私利的工具。
官员有没有才华,是不是干才不重要,重要的是不是自己人,一条心吗。
秦人官吏有这样的问题,六镇子弟更严重。
勋贵子弟不读书,不习武,就靠着家族里有人身居高官要职,一纸荐书,就入了仕,成了一地数万,甚至是数十万百姓的父母官。或者独领一军的统兵将校。
玄老之言错了吗?
言之凿凿,针对的都是西魏官场弊病。
如今我不把自己当做维护慕容氏利益的大司马,换了个角度,以整个西魏国如何才能强盛起来的视角,再去看待玄老提出的这些意见。
振聋发聩呀!
西魏真到了不变革就没出路,要灭国的地步了!”
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润了润口,接着说道:“整套照搬大秦时的一整套制度,好不好?
也不好!
事实证明了,大秦的制度并不全都是好的! 不然也不会被灭了国。”
独孤绿托着腮,听得认真。
“秦人有句老话,‘举贤不避亲’。 外戚不过是种人际关系,和贤不贤,有没有才华,没有关系吗!
举贤可以不避亲,外戚自然也能干政。”
“玄老被你说服了?”独孤绿眨着眼睛。
“没有!”慕容坚换了只手,继续揉着太阳穴。
“我来吧!”独孤绿膝行绕到慕容坚身后,帮丈夫揉着头。
“方才就在府门外,玄老撂下了话,明日早朝请辞吏部尚书。”慕容坚握拳轻敲着额头,叹了口气,“哎! 在朝堂斗了大半辈子,多少次被滑不留手的老鬼头气的牙痒痒,恨不得一刀砍了这老匹夫!
泼出命夺下了王位,这时候才知道,玄老过往所为是一片丹心,公心为国。振兴西魏着实少不了他。”
独孤绿轻笑道;“他就没一点私心?”
“有! 还亲口对我说出来了。
玄老有一愿望,在有生之年,能看到六镇后嫡与旧秦人消除隔阂,彻底融为一体。”
独孤绿的手僵了一僵,双手机械的在丈夫头上揉动着,蹙着眉,陷入了沉思。
............
“公爷,夫人,八爷求见。”
“老八,快进来。”慕容坚出声催促着,已经下地穿上了鞋。
“大兄,大嫂!”慕容林行过了礼,伸手入怀,掏出个布包。
“老八坐下了说话。”独孤绿挥手招来下人,收走凉了的茶水,从新泡了两杯热茶。
慕容林斜坐在榻上,将手里的布包摊开了,露出明晃晃三锭小银锭,还有灰不溜秋的一截草绳,摊在榻上小几上。
“嗯! 好精致的银锭。”独孤绿捻起一颗银锭,翻来覆去看着,“不是官银,也没打家戳,嘻!银锭上铸的富贵牡丹,工艺好精湛!”
一抬头,笑问道;“老八,这是拿来了谁家嫁女的压箱钱。”
慕容林笑而不答,借着烛火点燃了灰绳,室内立即有一缕暗香漂浮。
“嗯! 这香味很新鲜。”独孤绿抽着鼻子。
慕容坚盯着八弟,等他解释。
“银子是从汉阳县衙户房书办家找出来的,数日前,王家姐弟四人入籍落户,变更房契,打赏书办了三小锭银子。 那书办见铸造精美,不舍得使用。
这条香草绳,是,,,,,,,”
“等等!”慕容坚打断了慕容林的话,“王家姐弟四人?”
“对,是姐弟四人同行,一起落了汉阳县户籍。
除了今日见到的王小石和王砖,还有个王瓦,据书办回忆,是个肤色青紫的重病之人,落户报的年纪,十七岁。
另有一少女,名叫王芝秀,是与王小石同胞龙凤双生子的姐姐。”
“嗯!”慕容坚皱了皱眉。当初在魏水河畔遇见时,只见到了一对俊美如摘仙人的少年少女和个金刚巨汉,落户籍时咋又多出了个病人。
从哪来的?
兴许,是那日匆忙间惊异于姐弟出尘脱凡的容貌,忽略了还另有一人。
“你接着说。”慕容坚双眉舒展。
“香草绳是他们以家传秘方自制的,想要以之生财,找了几个妇人做帮手。”
“打探时没有惊扰到谁吧?”
“应该没有。”慕容林不敢十分确定,“派去的都是查探的好手,寻找到人,出示的是内府腰牌,问话很顺利,就没动刑。
拿回来这两样东西,也是留了个活口,说是借来看看,还押了笔银子给对方。”
“这样就好。”慕容坚伸手从妻子手里接过香草绳,凑近了,闻了闻。又捡起银锭,拿到烛台边眯眼仔细审视。
“你确定没见过这样的银锭?”抬头问独孤绿。
“讲究的人家,嫁女时会特地在银楼铸造些造型精美的银锭,金锭,用来压箱底。
只是从未见过铸造的如此精美的压箱银。”独孤绿把玩着小银锭,爱不释手。
慕容坚扭头又问慕容林:“老八,以你所见,粥铺里的大伙计,叫,,,,,王砖,是不是个武道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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