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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走了?”

叩开房门,愁肠百转,江大小姐踟蹰良久,终究也只是凝然问出了这一句。

“哪能啊,有始有终,方得始终嘛。”

敲打着从越发不待见他的老会首那里要来的乌木块,周然正在用剑罡练手。他确实是向老会首说了自己之后的打算,但决计不是什么鱼死网破今晚就走的决绝意思。

“去意已定是去意已定,但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完的。”

大小姐此时已然失语,或许羞恼有些,但是更多的是忿恨。只是她全然忘了,当老会首和她交代要事期间不经意说起周然的去意之时,她甚至没等阿爹说完,就急匆匆赶了过来。

“有话想说的话,就坐下慢慢说。”

递上台阶,周然本就无意给大小姐难堪,更何况对方并非歹意。开门时看她急匆匆的,多半是有些挽留的话要说,如果生冷拒之门外,未免过于不近人情。

“只是想道谢。”

扭捏一番,说是道谢,却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大小姐面向周然,依旧没说出什么感激的话。

“只是道谢?”

周然笑笑,不以为意,不紧不慢地再递了一级台阶。话头来往,他当初也多半经历过大小姐这类似的窘境,年少无知,面皮薄都是可以理解的事情,只要心中的意思正了,话总是慢慢可以说开的虽然言辞修饰,难以尽诉人心之纷繁,但是终究可以贴近。

“也有歉意,但是更多还是想给岚叔解释一二。”

可惜大小姐不领情,偏偏梗着脖子地开始胡扯。她眼神游移,不再看周然,像是起了个不知真假的开头,要说些胡言乱语的故事。

抬眼瞅了一下坐在身边的大小姐,看她神情又不似是在说笑,周然便点头示意她细说一二。虽然岚叔为何投靠妖邪,对他而言,无甚意义,但是想来借着这件事想传的话对于这位大小姐,应该是相当有意义。

或者其实是周然想错了,如当初所料想的,以远近亲疏而论,在这位大小姐心中,无疑是岚叔比自己要亲近。人非圣贤,一旦亲近之人犯错,第一时间所想必然是先给亲近之人开脱。她只是在给亲人开脱也说不定。

人心繁杂,周然不是真的神仙,又岂能纤毫尽知,分厘不差呢?

这也就是为何当初赏月之时,周然对大小姐说所谓江湖事,于人间,便是是是非非,便是轻易不可明断,轻易不得明断之事。实在是千头万绪不能尽述,最终还是着落于行,论迹不论心,才能阐明一二。

就如大小姐现在这般踌躇,欲言又止,或许也不全是因为岚叔的事端。

“你可知为何吴城内外寻不到化形的妖邪?”

似乎是终于理清了头绪,大小姐才挽过额角散落的发丝,绘声绘色地开始表演。她学着曾经在琼华楼说书的老师傅们那样,从引人入胜的秘闻伊始。

“有守护城郭的阵法结界吧,之前没发现,但是从入了夜游境之后,结界就开始分明了。”

自从修出神念之后,一切事物在周然眼中都恍然变了一副模样,就像是世界突然揭开了罩子,一切未知都开始分明显露。哪怕不太理解,结合“摇光”的翻译也能得出一点大概的结论。

譬如守护整座吴城的阵法,他甚至能够看到江府就是其中的阵法核心。

“这是周天星辰大阵的一部分,武周四十州郡,除了极北四郡之外所有郡治都城都有一座,而这些守护都城不被妖邪侵扰的大阵中,所有阵法核心都是杀龙取魂铸就的。”

“因此,所有阵法核心的位置都有龙类冤魂不散?所以需要生魂平息龙魂怨气?”

几乎是大小姐一开口,周然就已经嗅到了一股浓烈的狗血剧目的味道,所以提出了大概能够确定答案的疑惑。虽然此类发展大多像是要素拼凑,但是考虑到无论哪个世界都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周然就不打算继续计较其中的荒谬之感了。

反正也无非就是情痴纷扰罢了。痴男怨女,何事又离于爱恨了呢。

“其实,阿爹他们是兄妹三人。小姑自愿作为牺牲,而那时岚叔还只是阿爹的义子。”

故事发展确实并没过于出乎周然的预料,卓青岚爱上了大小姐的小姑,可是那位小姑自愿成为阵法的牺牲,临了提出一个违背礼法的愿望,大抵算是两情相悦。只是世事多不成全有情人,大义又压过了私情,所以卓青岚对于江家爱恨参半,走上歪路固然是性格使然,也勉强能算是情理之中。

但是显然这并非是大小姐真正的意思,她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或许只是为了试探一下周然对于这个故事最终的态度。

白马非马,幻里求真,片刻之间周然就已经从大小姐期许的目光中明了她究竟想说的是什么了。只是明了是一回事,之后的回应就又是另一回事,大概就不能尽如大小姐所愿了。

“那么,你那位小姑是自愿的吗?”

说不上观点如何,周然自己大约是看不上这种牺牲的。并非是轻视这种牺牲的可贵,而是如若是他的话,就不愿也不会让这种牺牲的可能存在。

对于现如今所处这樊笼一般的世界,他并没有多少归属感。可是他骨子里就有着异乡游子的自傲,他来此间是天命使然,无论何种险阻困苦,难不成真能束缚住他这两世为人么?

“应当是吧,我曾经也问过,小姑虽然也曾忧惧,但是仍旧给过我一个答案。”大小姐的声音相当有力,大约是那时的话依旧存有的某种感动给了她底气,她回忆着自家小姑虽心有不舍但仍斩钉截铁的回应。

“一家哭何如一城哭,倘若只牺牲我一人,便能让吴城得数十年安稳。纵使身死,又有何惧?”

“既然那位小姑是自愿的,那么大小姐,恐怕岚叔就无甚道理可言了。”

语调平稳,异乡游子的周然自然是带入不了这类苦难的。两世为人并不阻碍他确实崇敬这般无私的气度,但也就只是崇敬罢了。不会爱屋及乌,亦不会有所迁怒,毕竟前世无数例子已经是明证,面对与己无关的个人选择,最好还是放下助人情节,尊重他人命运,避免自我感动。

痴男怨女的故事或许让人垂怜,但是这绝非是在大是大非前反戈的理由,更何况卓青岚的想法早已和那位安月小姑相去千里,背道而驰。

再者,周然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他不是归人,是个匆匆的过客。于鸠兹会,只是旅程余兴里的将歇,处理完大小姐筑基的手尾,他也算就是善始善终了。

“啊?”

大概是不曾想到又被周然截去了话头,大小姐未曾想过,这个似乎能够看穿一切的人竟然真的跟她谈论起岚叔所作所为的正误来。那双曾经洞彻一切的目光,此刻也像是瞎了一样,惹得大小姐愁怨满腹,又难以言说。

“若是你那位小姑被人隐瞒,遭人陷害,岚叔的所作所为也能算得上是义愤而不自制。可惜正如你所言,你家小姑是已然清楚自己为何牺牲,老会首大抵上也算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成全了其遗愿。那么岚叔的所作所为,在哪里都说不过去。”

“可是···”

看着大小姐底气不足,却仍有话想说的样子,周然佯装扶额叹息。

“我大约算是明白为何江府会接二连三地出现与妖邪为伍之人了,大抵是你那位小姑才算是江府的异类,老会首立身虽正,但是恐怕确实是不太会教育子侄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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