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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镖局,作为整个苇沆城最负盛名的私人镖局,虽说在规模上揽不下整个湖城的大小营生,但论日进斗金,也早已不是纸上谈兵。

局内林林总总有着一十六位武艺高绝的镖头,分管远近护镖大小活计。不言酬金寡足,临安镖局的能力以及信誉之于苇沆当地,最为有口皆碑。

当年,苇沆府府尹秦令韶,于朝堂执笏捻笔之间好作风月诗词,且颇受圣上赏识,因而挣得个湖城俸禄极足的府尹之职,本是京洛人士的他走马赴任,好不春风得意,时人称之“软词卿”。

岂料树大招风,富贵发达必招人嫌。同为一君身侧臣、殿下奴。官官之间却是苦大仇深。不知招惹了哪位朝中前辈,一路舟车奔劳,风尘仆仆足有月余的秦令韶,其一府车马被伙马匪时机正好地团团围困在处三面环坡的土崖子上。

此处距苇沆城那人声鼎沸的玄武门不过十里,这可急坏了穷酸书生出身的秦大府尹,眼瞅着苦拼了一世的不小家业,马上就要一丝不落地落入马匪的口袋里,连带着自己薄命难保,两颗穷酸的泪珠便从秦令韶细长的眼梢里滑出。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临安镖局中坐着二当家位子的镖头,那位江湖美称“林中落雁”的雁小乙,竟是押镖恰巧路过此地。

这雁小乙二话不说亮了青子,当即搭花弓拈羽箭,一展“林中射雁”豪名之风采,连珠快箭钉在那伙马匪头子的双膑之中,马匪头子号啕呼叫,状极惨淡,被受惊的马儿狠狠地甩在地上。那一众马匪若不是无从生计,谁又愿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做了贼寇,其中更没有一个是讲忠孝念情义的,弃了他们的头子,一众人马顿作树倒猢狲散,那可怜的马匪头子只能拖着双腿连滚带爬,狼狈逃回山林。

“车过压路,马过踩草。临安镖局二镖头雁小乙,不行无利之事,请教名号,日后,劳烦捧场则个。”

雁小乙收弓下马,向着秦令韶行礼道。

“无名文官而已,一个初来乍到,赶来述职的刀笔小吏。雁大哥,大恩难言谢,既知恩人姓名,来日必报!”

秦令韶不敢放松,人生地不熟的,怕又惹出个是非,仍在试图隐晦自己身份。雁小乙轻易识破,却不记较。押镖数十年,见过蹄子就识得是骡是马。秦氏一行车马粼粼,家私美眷不少。雁小乙暗喜,便不露声色。只言道为弘临安镖局的尚武扶弱之风,所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行此义举。雁小乙尽过地主之谊,为秦令韶打点些入城事宜,以免再遭匪难,而后两相别过。

秦令韶见这二镖头也不找自己麻烦,且安然赴任,打点清楚苇沆府衙门后,自是少不了临安镖局好处。

解围湖城父母官,乃是临安镖局独一到的福缘,官家的押镖任务,乃是每月固定分配的大进项,书在临安镖局大掌柜的帐本上,掌柜的一框乌木算盘直打得珠儿油亮珠圆。金银细软,名望声色,滚滚不尽汇入临安镖局。

临安镖局大掌柜的,同时也是镖局大镖头的至交——一个名号唤作“敲骨铜”的精干男人,闲杂劳役镖师只晓得其人姓周,他面皮黑黄,看着是个弱不禁风的帐本文书脑袋,其实也是练家子。“敲骨铜”为人吝啬鬼精,眼明心细,一条算盘敲打得镖局内大大小小条条框框,有条不紊,毫厘不差。看货不走眼,估价不离谱,如敲骨吸髓,敛铜聚银,因而得了“敲骨铜”这么一个俗名。

对外强硬吝啬,但对押镖的兄弟们却能两肋插刀,有家中突生变故的年轻镖师找他预支些工钱,要解燃眉之急。这在平日能因为半两银子同商人官差们大动干戈,翻脸不认人的“周扒皮”,一条龙的白事亲手操盘下来,白花花的银锭掏出去一声不吭,感激得那小镖师当时就要涌泉相报这姓周的,云云再造之恩当牛做马,不再赘述。

这一日,周大掌柜的招呼来全镖局镖头开会。

不甚亮堂的镖局大堂内,一十五位镖头不论高矮胖瘦,皆是大马金刀地列坐席上。其间,却惟独少了临安二当家,同时也是镖局二镖头的雁小乙。

一十五位镖头们均个是麻布衣衫,但有袒胸露背的,身上便是刺着非龙即虎的草莽纹身。其中面露凶相,煞气腾腾者居多。

在大掌柜“敲骨铜”面前,众人也不喧闹,一字不敢遗漏,细细听过吩咐的要事,记在肚里,走出镖局大堂,尽皆不敢声张。却是如鲠在喉,早没了往先那大步流星的风光姿态。

而那二镖头雁小乙,当日被一条远镖差事支走,对这次除却他之外的秘密商议,竟不曾有半点知情。

几日过后,又是一次油水十足的官差,要送一批苇沆精丝绸缎去往北边儿齐州的地界。秦大府尹赏脸,花重金一趟聘了两位临安镖头人物,一个便是二当家兼二镖头的雁小乙,另一个是绰号唤作“翻天虎”的五镖头,这人姓温,单名一个获字,也是个虎虎生风的汉子。

镖行数日,一路北上,风平浪静,行人过路的也少。五镖头温获,面孔有数条细细刀疤,也是个为临安出过生入过死的老将。脸上疤痕纵横,端得像只吊晴大虫上的虎纹,因而得个“翻天虎”之名。

此时,他正好不惬意地倚在特制的带有靠背马鞍上,嘴上叼了一根长长的狗尾巴草,一手悄悄攥了坛苇沆城卖价最贱的红泥酒,意欲饮之。

原本行在温获马匹前方不远处的二当家雁小乙,敏锐无当。夹马掉头,一脚踢蹬在舒服地靠于马背之上的,温获的小腿肚子上。

挨过这脚,这翻天虎未怒,只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二哥哥怎知我口渴得紧,正要饮坛酒水,祛祛心火嘞。”

二镖头皱眉怒道:“饮甚酒,越喝心火越旺,押镖的铁规矩你当真是一条也不当回事了!做我们这…”

不等二哥雁小乙训斥完,这翻天虎就接过话茬。“做我们这一行儿,不比上那马匪贼寇好,也是脑袋忘在身后面,怠惰不得,心思一时粗大便能丟了小命。”

“那你端得要饮。”雁小乙嗔怒反问。

“二哥!今时不同往日了,咱们临安镖局威名赫赫,纵是如今苇沆周边儿这些个山头上占山为王的主儿,又有哪几个敢惹我们?车马堂堂。又接着秦大官人官家背书的美差,旗儿一亮,周遭几条流匪,几帮子小寨。说是啸聚山林,称霸一方,哪个见了不退避三分?”

见二镖头还要不依不饶念他,温获沉下声调又说:“二哥,弟弟前次出镖时日太长,被个纨绔挖了墙角,刚刚才失了个好几年把酒当歌甚欢的青楼知已,抑郁苦闷的紧,就许了我这坛罢。”

雁小乙怎么不知他们这帮子走镖汉子的苦楚?纵是有些财资,也终究不是安稳行当,比不过正经士子商贾,成家立业亦难,武艺差不离,却没有太多魄力入行伍之列,能凭一刀一枪博个封妻荫子,光耀门楣。他们这些男人,都不是好人家姑娘能看对眼儿的,孤苦伶仃一生,无人养老的凄凉境况不在少数。只能在每次差事办完得了空当,去逛些花柳街巷,也生得苦嘞。自已人不疼自己人,又有谁人来可怜他们这些大字不识的武夫哩。

二镖头叹了口气,默默然许了温获这番扭捏。摆马回到镖队头上,打起精神继续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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