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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老者交代完几许,匍匐在地的大掌柜又诚惶诚恐地开口询问道:“大人,小的当年穷困潦倒,多亏雁小乙这人搭救,又说服他出资与我,才置办此这么大的一座镖局,经年营生,于今培养了些个武夫,为我地煞武督出力。小的但求大人给他安排个好去处。”

敲骨铜的脑袋稳稳磕在地面石板上,掀起圈圈尘土,平日里替镖局红白脸儿一并唱的角儿,到了这兴许有着通天本领的老者身前,也不过是一介俗物。众镖头闻言不敢向前目视,垂手恭听,皆作戚然状。

既是雁小乙出资,伙了敲骨铜二人一同置办的临安镖局,众镖头平日皆对这二镖头——更是临安的二当家恭敬信服。只不过事到如今,整个镖局早已成了大掌柜作为武督走狗,招揽新人,训练爪牙的场所,雁小乙这个面上的二当家早就被架空了,但在那日秘密会议后,众镖头均是异口同声,要求姓周的大掌柜给二当家一个好发落。

“好去处自然有,为我地煞七十二武督效力终生,如何?”老者闻言生笑,嘴角咧起,从衣襟之中掏出一条虫儿,这虫儿白若骨灰,生着无数细小肢节,在阳光下灵活扭动着。

大掌柜仅是余光瞥见老者掏衣,冷汗不止,张口欲言却未敢。

“趁他未醒,从老夫赐你的那根穿髓针针孔处,放入他体内。”

老者吩咐完,见那敲骨铜仍僵在地上,便唤来人堆中的扑天虎温获。

那扑天虎,捧起双手战战兢兢接下白色虫儿,诚惶诚恐,欲言又止。

“怎么,没听明白老夫方才言语?”

老者目光直指温获,又说道。“针是你下的,蛊还不会放吗。看来,是龙是虎,也敌不过些猛毒虫儿嘞。”

“小的知道了,大人莫怪。”扑天虎却也不会走路似的,匆忙踉跄着向地牢跑去。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是死是活,尽有其用……”

老者恩威并济,以扎人的目光遍扫众武夫镖头,随后又是置之一笑,惹得在场十五个精猛汉子遍个是脖梗生凉。

“生则尽力,死则死耳。”

老者言语,一字一顿,一如那穿髓铁针,穿在人心。

神龙见首不见尾,众镖头尚在发怔,无须老者已然轻盈踏过临安那条漆黑油亮的院门木槛,掠出几步,消失在院外苇沆的热闹街巷中,融入其内,同常人百姓气息无异。

院墙内轻风吹拂,众人却是早已如坠冰窟。

草莽武夫,要自成体系,自立门户,如同痴人说梦,大掌柜表面上只是个拨算盘珠子的,实则乃是全镖局镖头的师父,他一朝筹建起这临安镖局,便是等同借习武押镖立了一道门,豢护起了这么一方人。姓周的只言他们已是筋强体壮于常人,略懂几套散碎拳脚,且善耍弄枪棒,猛则猛矣,却还从未有过真正踏入修行一途的意思。

修行,修性,再修命。关于修性,敲骨铜直言众人养意,何意?隐忍之意,武夫对炼气之人,大有螳螂当车之意,要懂得收十放一,积而破之,才有可能打杀修行中人。

刀剑客所谓闭鞘养意,道门所谓大锁阳关,释门所谓闭口禅,儒家所谓隐而不隐。俗谚所谓口开神气散,舌动是非生,皆是告诫修习中人敛息藏息,尔后求厚积薄发,一击破之。他们这些武夫,哪一个不是几十年一日,犹如打铁般磨砺自身功夫,更有甚者,没少爬过死人堆,才挣来个镖头的位子。

既当了临安的镖头,也不是银样镴枪头的花架子,均个是武夫中不落二品的存在。如今得到幕后力量的安排,不敢怠慢分毫。

地煞、天罡,他们大抵不懂,只知求过修性后,若要再求修命,就要以武乱禁,将所希求的来日锦绣前途建立在那些求仙学道之人的尸骨之上。

恨不得赚尽天下银财的大掌柜,在这日后,闭了临安镖局,再不接手任何活计。镖头弟兄们中唯一认得些文字的大掌柜便承担下了为众人解读老者赏赐武谱秘笈的要务。大家的每日好吃好喝,都由街上索唤从苇沆城最好的酒楼采买送来,平日里动不动就叫嚷着要上勾栏瓦巷听曲解闷儿的兄弟伙儿,竟没了那个兴致,个个一副生而便从未越禁的高僧模样,十足的清心寡欲。

府尹秦令韶也好生纳闷了一阵,帛布商死在押镖路上,秦大府尹出资好生料理了他的妻儿老小。而这临安镖局不说护送不利,将功补过,竟还闭门谢客,莫不是那百步穿杨的雁二哥被那山贼野寇成众针对了,受了不小的伤,方才如此?像这等美差,别家争得头破血流也抢不来做哩,秦令韶只好另寻别家,又打点了些银钱补品,差了个衙役送到临安镖局院里。他这几日忙碌的很,江南道出了千年不见的龙虎榜,足足十二个举人,他都要亲自打理吃住,为的是让巡抚冯大人借过东风,好生招揽,稍表笼络之意,日后政局便也好把持。

苇沆城少了家上好的镖局,可别家十几座镖局营业照旧,一文钱饿死英雄汉。人可以一日歇息,暂不营生,但若是长久不为生计奔波,那便恐怕是再用不着为今后打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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