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登基了,年号建武。许巽由陛下赐婚,迎娶顾中令之女为妻。因为是陛下赐婚,朝中官员莫不前往道喜,只有世家还在犹豫是否给寒门一个薄面。
朱氏与顾家交好,又是亲戚关系,所以一早就备了贺礼,前往许府赴宴。陆氏、张氏还在观望,赴宴寒门,不是件简单的事。
王德将许府婚宴一事禀告王敦,他袖中藏着请柬,在阶前徘徊。
王敦见状,问,“德先,怎么了?”
王德朝前作揖,“老爷,许府的婚帖。”他询问了一番,才知陛下赐爵的许少卿是梁州来的小子。去年的刀剑之仇,不知他是否还记得。俗话说,显达者无仇。不是真的没有仇恨,只是格局大了,往日芝麻小事不值当思虑了。
“哪个许府?”,王敦没有抬眼,仔细地翻阅着卷宗。他叹了一口气,子渺的想法太天真了,税赋怎能减少呢?
“四品少卿,梁州许巽”,王德恭敬地说。
“梁州?”,王敦像是想起了什么,他抬眼问,“那个治河修堤的?”,听人说他在溧县治水,将走之时百姓夹道相送。
“正是,如今与顾家结亲,陛下赐的婚”,王德提醒道。
王敦放下卷宗,凝思半刻,轻叩桌案,“让子渺去,他也该出去走走了,困居一室,不知天下景况!”
王德谦顺地笑了笑,“老爷严重了,邺公子还年少。”他是看着王邺长大的,最是知道他父子二人的脾气。邺公子表面温顺,实则心中多有不满,否则他也不会违背老爷的命令,几次三番为沈家做主。年纪轻轻,他竟收了沈梦未出生的儿子当做义子,以此来做沈家的庇护。
“哼!年少的不知事,年长的又胡闹。唉!我王家真是——”,王敦气得不知该说什么。他本想替子渺做婚,以此来引他入正道,可易之倒是结亲了,反倒更加猖狂,跟一个舞姬不清不楚。可见,为子渺选妻,决不能选性子软的。
“老爷勿忧,儿孙之福自有天意,如今子孙康健聪颖,不知令多少人祈羡呢”,王德捡些吉祥的话说,希望老爷少些忧思,如今新帝登基,王家处于关键时刻,老爷这根顶梁柱可不能出岔子。
“唉,德先,你说得没错,儿孙自有儿孙福。可这么一提,我倒是想起了子渺的婚事,纵使姬妾满房,还是要娶一个妻子为好。”王敦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世家皇族,他大致有了主意,无非是从谢家中选妻。
王德点点头,“想必老爷有了主意,吩咐一声,小人去办就是了。”
“哈哈,知我者,德先也”,王敦笑了一声,继而严肃起来,“你去查探一番谢家,看看可有待嫁女子。”
王德走后,王敦开始思虑起子女的婚事来,继室王氏也和他提过此事,但他忙着平叛逆臣,没有心思管,如今局势虽不太平,但已有渭泾之明。
郁金堂。
苏隐得知许少卿大婚,迎娶的是顾家小姐。御前红人许少卿,竟是许巽,曾经在苏家庄园算账的许巽。
邺公子奉父亲之命要去许府赴宴,苏隐也想跟着去。上一次相见,还是溧山的浮桥上。如今,他都要成亲了,作为故人,怎能不去道喜呢?
马车晃悠悠地在路上走着,按照规矩,奴婢不能与主人同车,可王邺却让她上了马车。此举不言而喻。
“怎么脸色这样苍白,生病了吗?”,王邺瞧了她一眼。
苏隐下意识地摸脸,僵硬地笑了笑,“是有些冷,一冷便没有了血色。”她用了拂絮子给的胭脂,说来奇怪,胭脂是白色的,涂在面颊上没有变化,半刻后灼烧得紧。她连忙用温水洗净。起初以为是拂絮子害她,思忖片刻后,便朝额角涂去。虽是灼痛,但青印已然淡化,她欣喜地盯着铜镜。遂即,她又涂了后颈,即便是疼得咬牙切齿,她也势必要去掉这块耻辱!
“回府后,让风铃给你做些药膳,畏寒多病,大概是因为这个”,王邺漫不经心地说。
“喏”,苏隐点头。她在想,这一层薄纸什么时候点破呢,明明邺公子的举动都在暗示着,二人关系亲昵不似主仆,可他为什么不点破,为什么不纳了自己。
苏隐在心中冷笑,求人做妾,真是低贱至极!
一阵劈啪作响的鞭炮声打乱了她的思绪,马车外传来吵嚷的笑声、闹声。
“琅琊王氏,礼金一千两,云锦十丈,玉璧一对,珍珠两匣”,门口的人吆喝着,引来众人的唏嘘。
王邺下了马车,面对众人的拥簇,他没有往前走,而是停在马车旁,隔着车帘问,“不下来吗?”
隔着窗子,苏隐见许巽穿着一身喜服在门口待客,暗红的喜服上绣着繁密的纹路,他带着玉冠,系着红绸,眉宇间尽是欣悦。
为什么,为什么人的命运差距如此之大。一点苦涩从心底蔓延开来,见他喜结良缘,功名尽收,她竟有着说不出的嫉恨。
直到众人纷纷朝马车望去,苏隐才发觉自己还未下车。她掀开车帷,扶着王邺的手,缓缓走下马车。
“这位是?”,一个男子窃问道。
“莫不是蓉夫人?”,一旁的男子答道。
“不是,蓉夫人我见过,不如”,一个妇人插嘴道,她后半句是,不如此女貌美。碍于王家面子,她没敢说出口。
“如此佳人,莫不是彩楼巷——”,一男子打量起了苏隐。她虽衣着朴素,但难掩秀色,暗青披风衬得她宛如一枝碧莲,伶俜窈窕,给人一种柔而不弱,美而不俗的清丽之感。
“休要胡言,你不要命了?”,一年长的男子瞪着他,以防自己不知事的兄弟招来祸患。
男子耸肩,刚张开嘴,被兄长的眼神给吓得闭上了。
许巽走到王邺面前,作揖道,“邺公子亲临寒舍,许某不甚荣幸。”
“许少卿客气了,王某恭贺少卿喜得良人”,王邺温善地说。他自始至终没有松开苏隐的手。
“请!”,许巽扬袖,命人将二位迎到院内。他没有问王邺所牵是何人,只是故作无意的瞄了她一眼。
许巽没想到在王邺之后,又陆续来了许多世家,诸如陆氏、张氏,就连谢氏也命人送来了贺礼。经此一婚,许氏一门算是在建康站住了脚跟。
令人尴尬的是喜宴分了男客女宾,苏隐不知自己应该在哪里,更不知道自己是该坐着享用,还是站着伺候。
王邺似乎看出了她的难处,他对推托说不胜酒力,让管事给他安排一个阁间。
管事见状也不敢拒绝,连忙在楼阁上安排了一间,站在围栏处,刚好可以看见众宾客欢饮,也不算冷清。管事又差遣了几个侍女来伺候,但王邺推辞说不用麻烦,赏了他一袋钱便让其退下了。
画栋雕梁间挂满了红绸,朱红的灯笼上写着“喜字”,就连院中的树枝上也挂满了福袋和祈福的红飘带。
一盏盏扶桑灯排列在四处,池面上也飘着荷花灯,烛光、月光、珠光,将院落照得通明喜庆。歌声、鼓声、笑声,酒杯碰撞声,声声入耳。
眼前的红色刺痛了苏隐的眼,怎么能不羡慕呢?这府邸是为顾小姐装扮,这喜宴是为顾小姐而举办,这许多人,许多物,都是为了顾小姐。如果苏家没有破败,那么她苏隐婚嫁时也会是这样。
“怎么,楼下有相识的?”,王邺见她站在栏杆旁,一言不发地望着楼下。
苏隐木然地说,“是啊。”虽相识,但并不相问。
“哪个?”,王邺端着一杯酒,倚在栏杆上喝了起来。楼下灯火璀璨,热闹非凡,楼上安静如斯,悠然自得。
苏隐在人群中寻找许巽的身影,见他正在与人敬酒,两颊绯红,呵出热气,像雪地里的梅花一样鲜艳活泼。“是他”,苏隐随意指了一个人。
“顾校尉?”,王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个男子正兴奋地与人划拳喝酒。
苏隐没有辩解,她默不作声。旧识是谁都不重要了。
“顾长风是郎中令的长子,文武双全,也是建康城女子的幻梦”,王邺笑道。
“为何是幻梦?”,苏隐沉郁的心终于活跃起来了,她好奇地问。
“因为他喜欢男子”,王邺郑重地说。
“什么!”,苏隐差点喊出来,她捂住嘴,悄声道,“喜欢男子,断袖之癖?”
王邺举杯喝了一口,沉吟道,“人有所钟,情有所爱,何须在意是男子,还是女子呢?”,他侧目看着苏隐,问,“你觉得呢?”
苏隐被这新奇的说法吓到了,她思忖片刻,点头道,“是的,人生短暂,譬如朝露,倘若能知所钟,爱所爱,何尝不是件幸事。”
“你可有所爱?”,王邺不经意地问。他移开眼神,看向了弹琴的乐师。
苏隐微愣。她本想抓住机会,借机表白,可转念一想,王邺不是一般人,不能用寻常之法。“没有。”
“没有?”,王邺收回目光,又重新落在她身上,似乎在探寻着什么。
炽热的目光烤炙着她,苏隐被看得手心出汗。她屏住呼吸,等他继续问话。
“陆琅说你倾慕本公子许久了,怎么,你移心了?”,王邺紧握酒杯,将杯中酒仰头喝尽,扔了酒杯,顺手将她拉到面前,质问道,“他是谁?”
酒杯落到楼下,发出清脆的破裂声,引来一人的侧目。男子抬头,见楼上有好戏看,遂连忙告知伙伴,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楼下的人停住了吵嚷声,纷纷朝楼上看去。
苏隐挣脱了他的手,坚定地看向他,“公子知道了可愿为我做主?”,她在下圈套,逼邺公子做主。
这一问让王邺感到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一个劲地问,“他是何人?”
“大族公子”,苏隐敷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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