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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臣一致对外,将梁州来的寒门排挤到了溧县。本来他们想将许巽往偏远的州县赶,可陛下惜才,将许巽调离建康,去了最近的溧县。

面对众人的诘难,顾喜有心无力。倘若他不是许巽的岳丈,那么他拼死也会护着他,可惜,顾喜是个避嫌远亲的人,他做不到护短。为此,朱氏气得三天不理他,说他害了女儿。

溧县穷苦,又因河汛发了疫病,穷病交加,实在不是个好去处。许巽本不想携家带口,可雁宁不愿待在建康等他,她早早收拾好了行囊,带了家厮,要与他一同去了溧县。她平日里性子温软,但在这件事上执拗非常,简直毋庸置疑,也就是此刻,她有了当家主母的气派。

顾雁宁心里有个疙瘩,她认为夫君被贬是她宴请苏夫人的缘故,谁知道那王邺也来了,将普通的家宴变成了会客。溧县穷困,夫君去了肯定要花精力治理,那时,谁照料他的衣食呢?她也有私心,万一真出现一个贴心的姑娘该如何?母亲的话依旧在耳畔回荡,谨防美婢。

顾雁宁坐在马车里,她掀开车帘往外看,丛丛绿树,点点野花,郊外的空气也很清新。她轻抚着小腹,满脸欣悦。

“乏了吗?喝点水吧”,许巽牵起她的手,爱怜地说。

顾雁宁摇摇头,“才走几里呢,照这个走法,何时能到呀?”她担心赴任不及时会惹来朝臣参奏,那群人像猎狗一样,眼巴巴地等人出错!

“这不是你该忧心的事”,许巽轻抚她的手,叹道,“做许夫人…很累吧?”,他不是个令人满意的夫婿,自己被贬还牵连妻儿一起遭罪。

“怎么会!”,顾雁宁反手按在他的手背上,“你知道的,我”,她两靥微红,含情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将头倚在许巽的肩膀上,耳语道,“我只喜欢你。”

许巽心里一暖,他揽住了夫人,低语道,“我也只喜欢夫人。”他在心底发誓,纵使别人妻妾成群,他也只娶雁宁一人。许府只有她一个女主人。

“你说,他是男是女呢?”,顾雁宁抚摸着肚腹,她已经开始期待了,他们的孩子该是多么可爱!

许巽拥着她,温声说,“男女都好,男孩就让他习武,别像他父亲一样,文弱无力,惹人笑话。女孩呢,也该练练拳脚,遇到不公之事,可以自主。”

顾雁宁笑了两声,“怎么都是习武,他父亲满腹经纶,他不能是个武夫呀!”,脸上漾着幸福的神采。

“那么,他父亲教他识文,他舅舅教他习武,以后我们的孩子就是文武双全了!不对,他母亲还得教他识礼、通识人情,否则,人家姑娘是瞧不上他的!”,许巽也开始了幻想,他沉浸在一种亲密的情感中,他愿意为了这种情感抛弃一切,包括生命。

“哈哈,女儿呢?就不担心别家公子冷落吗?”,顾雁宁笑道。

她感受着他的温度,气息,这一切都十分美好。可越是美好,她就越是害怕,害怕他会死去,害怕这一切都是幻影,恍然消失地无影无踪。

“谁敢冷落我家姑娘?我就是掀了他府邸也不会罢休!”,许巽笃定道。如此想来,岳丈的女儿却跟着自己受苦,他心里十分不是滋味。他紧紧地抱住夫人,尽全力去爱她,呵护她。

亲人相伴的路程不觉遥远,很快他们就到了溧县。戴勤早早地等在城门口迎接,他穿着褐色官袍,带了两个随从。

“许少卿”,戴勤拱手道。

“戴长使”,许巽回礼。

戴勤说县丞感染了风寒,现卧病于榻。溧县的事落到了他的身上,“少卿一来,下官的担子就轻了许多了”,他开怀笑道。忽然,他意识到许巽是被贬来的,自己或许不应该这么高兴。

见戴勤眉头微皱,脸上浮着无奈、拘谨的笑容。许巽宽慰道,“长使不必拘礼,待鄙人安顿好家眷便去探望戴县丞,届时还望长使带路。”

“这是自然,自然”,戴勤连忙说,他往车上看了一眼,叮嘱道,“溧县西郊不要去,有一户人家得了病,夫人尊贵,小心为上。”

许巽微愣,对他作揖“多谢长使提醒”。一阵恐惧袭来,他开始后悔将雁宁带来了。

自从戴勤提醒他西郊有疫后,他将居所搬到了东巷,那里远离人群,寂静中带着闲适。东巷离县衙很远,但为了雁宁的安全,他宁可多走几里路。

许巽定了一条规矩,府中任何人不得去西郊,不得与西郊人有交往。小厮女婢出门皆有记载,见过什么人,做了什么事,皆要记录在案。倘若有人违反,着杖刑,逐出许府。

“巫山,你就在府中看着夫人,我整日在县衙,没有事的”,许巽劝道。这位忠心的侍卫偏偏不放心他,说要保护他。

“夫人不也整日在府中吗?公子查验河渠,走访赈灾,修缮民居,怎么是在县衙呢?”,巫山辩解道。他的身体已经恢复了,虽已下山,但仍不敢懈怠功课,每日必要练上几个时辰。上次在公主寿宴上,他发现自己的功力后退了,连几个刺客都解决不了。

“那你平日守在府中,我若出行,便许你跟着”,许巽退了一步。他总觉得做得不够,甚至有点草木皆兵了。

巫山点头,他也退了一步。在府中守着。巫山平日坐在屋檐上,远眺往来的行人,俯瞰府中的小厮做活,又或是躺在屋脊上看云,飘来飘去,一朵撞到另一朵,变成了一大朵。

夜空的星星对他眨着眼,闪着点点的光。天上也有人家吗,星星会不会是他们点的蜡烛,太阳出来了,蜡烛就熄灭了。那月亮是什么?

眼前的月亮缩成了一个淡金色的点,沉入了她的眼眸中。淡金的瞳孔,奇异又熟悉。巫山坐起身来,他仔细思索着。

淡金的瞳孔,淡金的瞳孔,他见过!巫山抚着脑袋,在哪里见过?除了夜宴上,还在哪里见过!

灰白的乱发中抬起一张枯槁的脸,纵横交错的刀疤下,那是一只金色的瞳孔。铁链拴住了他的手脚,他在暗洞中喘息。“啊——”

巫山浑身一激灵,险些滚下屋檐。光雾山,他在后山见过黄金瞳,不过,那是他小时候的事了。

“巫山?”,院中传来一声呼唤。显然,这剧烈的声音引来了大家的惊慌。

“我没事!”,巫山喊道,他飞身下了屋檐,歉笑道,“不小心滑了一跤。”

许巽也披衣赶来,“怎么了?”,别是山匪来了,苏家庄园被洗劫的事始终令他记忆犹新。

巫山又解释了一通。不知怎么了,许公子自来了溧县,总是神经紧绷着,宛若惊弓之鸟。

听到没事后,许巽安稳地叹了一口气,自顾自地回去了。

“公子,我有一事”,巫山喊住他,“想请教一下”,下山许久,他说话也不自觉的文雅起来。

许巽拉住领口,问,“何事?”

巫山在脑海中组织了一下语言,面带疑惑,“王家有个姑娘,她的眼睛是淡金色的,公子记得吗?”,想来,他第一次见到她是在王家,当时她带着面具,虽看不清她的面容,但巫山记得她的身影。在公主寿宴上,他一眼就认出她了。

“王荼,她是王敦的小女儿,因患有顽疾,平日不常出门”,许巽答道,倘若不是郦阳长公主想将王家一网打尽,她也是不会出门的。

“怎么了?”,许巽多问了一嘴。

虽只有几个字,巫山仍是琢磨了一会,见公子问他,傻笑道,“我就是好奇,因为金色瞳孔很少见。”

“观星台的人将这种异象称为诅咒,轻描淡写地害了一个姑娘”,许巽叹道。他才不信什么诅咒呢,无论他的孩子是什么模样,他都会爱惜。

许巽的话钻进了他的耳朵中,一个可怜受欺负的姑娘形象浮现在心头,她淡金色的眼眸中充斥着泪水,像天上的银河。

银河在天上蜿蜒,星星落在湖边,沉到水底,像深碧的瓷盘盛满了珍珠。

一女子披着厚重的斗篷站在窗前,朱色的绮窗外有一棵海棠树。她拿起桌案上的烛台朝门外走去。

侍女被这一举动吓住了,她们赶紧去拦着,“少夫人,外面风大。”

“少夫人您不能吹风啊!”,侍女想拦,但拦不住。

张宜华走到海棠树下,用烛光照起花来,粉的,娇美的,鲜活的。烛光也照亮她的脸,苍白的,憔悴的。

她伸手轻抚花朵,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过。花,每年都相似,看花的人却不一样。

“啪——”,烛台掉到地上,她吓得往后一退,幸好被侍女扶住了,她厌弃道,“连个蜡烛都拿不稳。”

“少夫人,进去吧,小心着凉了”,侍女劝道。大公子云游回来了,但没有回府上,而且去了彩楼巷。府上的侍女小厮谁也不敢吭气,生怕说漏了嘴,惹得少夫人忧伤。

张宜华摇摇头,侍女扶她立在树下,她黯然道,“九儿,我是不是很没用。”身为他的妻,没有为他生子,也没能留住他的心。

侍女连忙摇头,她热心地说,“怎么会呢,少夫人将王家治理的这么好,换谁都做不了!”,彩楼巷的舞姬是上不了台面的,不然,大公子怎么没有娶了她,给她的名分。

“那是…我太贪心了吗?”,张宜华又问。她有了尊贵的生活,夫君的体谅,有了阔气的排场,有了荣华富贵,她还想要什么?她自问,为何要与一个舞姬争宠呢?

侍女思忖了片刻,她肯定道,“少夫人没有,少夫人想要的,是人都想要的,都想要的东西就是需求,就像鱼儿对水的需求,海棠树对泥土的需求!”

张宜华被她逗笑了,“真是好譬喻。”

见少夫人笑了,身边的侍女长吁一口气,她们劝说少夫人进屋,接着,讲了一些市井的笑话给她听。

王启回来了。这算是建康城的一件大事。久在翰墨中发奋的仕子将诗篇文章恭敬地送到王府,请求批注一二。即便不是赞赏,也都因有王启圈点而骄傲。

也有激灵的人,他们不去王府,却直奔彩楼巷。

拂絮子见桌案上堆成小山似的文章,她皱了皱眉头,随手抽出一篇看,清汤寡水,署名雍州何揩;又扯出一篇,浓词艳语,署名郴州赵园。

“怪不得夜间多怪梦,原是看了这些文章”,拂絮子掏出手绢擦了擦指间。

王启坐在案前,笑道,“还是关外自在,高山风月,睡在草上也觉舒坦。”

拂絮子坐在他对案,拨尘添香,“要走的是你,催促回来的也是你,真是一个难缠的人!”她假意嗔道。

“陛下将建庙一事交予我,怎可长期不管呢?二来,听兄长说子渺要大婚了,做叔叔的自然要献礼不是?”,王启笑呵呵地看向她。在关外的日子养足了他的精神,现在他是神采飞扬,心胸开阔,见到什么都是美妙的,连那堆文章他也有耐心去读、去看了。

拂絮子手一顿,将花形的香屑弄豁了一个角,她抬眼问,“娶的谁?”

王启回忆了一阵,“好像是谢五姑娘,又或是谢六姑娘,总之是谢家的就是了!”当时,他正在垂钓,兄长寄来的书信他只是潦草的看了一遍,从笔锋上,可以看出兄长的急躁与愤怒。

继嫂王氏在长公主寿宴上被刺杀,他听到消息时很惊讶,也很难过,虽然兄长与继嫂感情不深,但也算相敬如宾。

“你们男人都一样,沾花惹草,处处留情,巴不得把天下女子都纳进房中”,拂絮子扔了银柄,用眼尾睄了他一眼。

王启伸出右手,做出一个“打住”的姿势,“别诬陷我,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天下女子与我无关,天下男子我亦管不着。”他俯身捡起银柄,放在手中把玩。

拂絮子瞥了他一眼,那射出去的眼神像是银柳叶,尖锐的,泛着冷光。她扶案起身,将窗户打开,一阵热闹袭来。她出神地望向街市上的小贩,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忙碌的人群中出现一个精致的马车,随从五六个,抬着箱箧,一眼望不到尽头。建康城的百姓是见过世面的,这样的排场不至于使他们惊讶,但引人注目的是那骑在马上的男儿,虽着常服,但一看就是出身行伍,眼神坚毅,目不斜视。

酒铺的掌柜站在门边观望,缎子铺的老师傅握着铁尺,朝外瞟去,买布的人也顾不上看尺寸,伸长了脖子往外探。

“这是谁家?”,掌柜开口了。

“从城北来,自然是个外臣”,一个坐在台阶上的人开口了,“车轴加了铜榫,帘幕厚重,说明所来之处地陡风厉,那马背上的人个个精壮,气势不凡,虎口的老茧比皮还厚,就连抬箱子的侍从也是腰背刚直,由此观之,他们是守关的将臣。”

掌柜的长大了嘴巴,望右边一看,原是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他努嘴瞪眼,“滚滚,你个臭乞丐懂什么!”

“哼!好一双狗眼,连金家都认不出了,放眼晋中,狼形图腾能有几个?”,台阶上的人愤愤不平道。

“你——”,掌柜地被气的说不出话,脸色发青,哆嗦着手指他,“小子,你若猜错了,我打断你的狗腿,让你日后跪着要饭!”

台阶上的人冷哼一声,接着露出一个笑容,“若我说对了,你的店,让小爷白喝一年!”他指着掌柜头顶的“鸿春楼”的匾额。

“哼!小心着腿!”,掌柜抱着双臂,一副看热闹的模样。小小乞丐怎么验证对方的身份呢,难不成把队伍拦住直接去问吗?

台阶上的少年站起身来,他拍拍袖口的灰尘,瞧了掌柜一眼,转身拨开人群往里挤。他从一个妇人的菜篮下钻了出来,跳到人群前面。

那少年径直往街道中间走,左右的看客连忙劝阻,“小乞丐不要命了,这可是大人的马车,要饭也看点路!”

少年充耳不闻,还活动了一下筋骨,甩了两下膀子。

只见他站在街道中间,对着马上的人做了一个“停”的手势。马上的人不理会他,继续往前走。正当两侧的看客为“乞丐”捏把汗时,那“乞丐”从怀中掏出一块皱巴巴的布条。

布条是深青色的,上面还洒出许多灰尘。马背上的男子一摆手,队伍停下了。

少年扬起下巴,对他们点头示意,然后慢悠悠地朝马车走去,走时还不忘朝掌柜微笑。众人见他凑在马车旁与里面的人嘀咕了两句,然后一个东西从帘幕后伸出,少年单手接了过来。

少年拿到东西后便往酒楼走,一侧的人群纷纷让路,带着疑惑的神情打量他。

掌柜看到这一幕又张大了嘴巴,他往后退了一步,抓住门边要跑。

“哎,跑什么!”,少年一把扯住掌柜的衣袖。

掌柜挤出一丝微笑,扯回袖子,“没有,没有跑!敢问阁下大名?”他心疼地望着自己的酒坛。

少年将玉牌怼到掌柜眼前,“看好了,这是什么字!”他晃了几下,又塞进了怀中。冰凉的玉牌贴到胸膛,他打了一个哆嗦。

“看到了看到了,阁下高抬贵手,是小人有眼无珠,大人就不要与小人计较了,那…这酒浊,不足饮,不足饮!”,掌柜缩颈一笑,眼角皱起几条纹路。

少年摇摇头,他脚踩酒坛,指着房梁,意味深长地看了掌柜一眼,又耸了耸肩,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掌柜两手一拍,“小店浊酒能得大人赏识,实乃幸事!幸事!”,“乞丐”杀来的眼神令人胆寒,他也顾不得打算盘了,那“金”字玉牌不是摆设。

建康城的人都知道金家是继宗家之后最大的势力,金谦乙镇守边关,屯兵百万,他手下的一个副将刁协都能带十万兵,在边境可谓无人不晓。

金家是不怕功高震主的。他们有王家在朝周旋,金氏王家是结党的楷模,“互帮互助”的典范。

可奇怪的是,二姓竟然没有联姻。世代积累的义气深谊不知是否扛得住时代的变迁,毕竟血液、姻亲在乱世中才更为可靠。

这也金谦乙的想法,换句话说,这是他的长子金不尘的想法。他以为妹妹会嫁入王家,谁承想,等了许多年,得来的消息是要聘谢氏女。

“不染呢?”,一个声音从马车中传出。

“禀都卫,三公子数日前已入城,刚才拦了小姐的车索要玉牌”,守卫抱拳道。

“这不是雁门,称公子”,马车里的人说。世代镇守在雁门的金家,在南渡之后就落脚在了淮东。即便如此,金不尘还是以雁门自称。

“是,公子!”,守卫抱拳道。

金不尘奉父亲之令为王家道喜,他是不情愿的,但也不能因此小事便毁了百年情义。为表重视,除了老父亲没有到场,金家嫡系全来了。

金不尘住在了王家安置的府衙内,听说是专门待宾之所,耗费了许多钱财。他在府中住这无聊,四方的天空像一块抹布一样,寡淡得很,这的饭菜也是淡极了,这的美人也是淡极了。

在府中枯坐了几日,他约了好友刁协去赛马。

郊外,绿树环绕,小桥流水。风是畅快的,天空是明净的,野花灼灼,争先抢后地挤到面前。

金不尘单手扯缰,跳下马去,大笑道,“刁兄的马怎么了,以前你我可是不相上下的!”

刁协也扯了扯缰绳,扶鞍下马,“不怨马,是我退步了”,他笑着回应,并不介怀。

“这建康的风气到底还是熏染了你!我记得刁兄以前是飞马将军,骑射主帅,单刀入敌营,可曾有过敌手?”,金不尘咧嘴笑道。

金不尘出其不意朝他挥拳,对方一掌接住,却没有还手,反倒一笑,“不尘兄,好身手。”

“你还是我的刁兄吗?”,金不尘围着他转了一圈,上下打量,“放在以前,你今天要没有把我丢到河里就不会罢休,如今,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见刁协不言语,只是傻笑。金不尘倒是猜出了几分,“你结亲了?还是说,恋上了谁家的姑娘?”

“没错,兄弟我有心仪的人了”,刁协说得爽快。自灯会过后,他对着镜子审视自己,把对方不喜欢自己的原因归结为气质,连哥哥都说他粗鲁、轻浮,他势必要改头换面一番。

金不尘拍了拍他的肩膀,“何时娶的?也不告知弟兄。”

“还没有娶”,刁协脸色暗了下来,他一想到了王家的小白脸,心里就不舒坦。

“不会”,金不尘摇摇头,继续转圈“以我们刁副将的威名,什么姑娘拿不下?”

刁协耸耸肩,坐到旁边的石头上,“女人而已,不值得花心思”,他意识到此言有赌气的成分,转移了话题,“金将军没有来吗?我有好些日子没见他了。”

“父亲处理军务,抽不开身”,金不尘解释道。

二人说了些往日旧事,又扯了几句建康近闻,最后落到了王谢联姻上去了。

金不尘将心中的不满说了出来。他虽是族中心思最细腻之人,可毕竟出身行伍,对官场中的弯弯道道感到迷茫。对他而言,人死不过头点地,马革裹尸是悲剧,同样也是荣誉。官场则不然,它像一把生锈的刀,迟钝地割着人的肌肤,死的好不痛快,往往还背负佞臣的骂名。

刁协的心像一块磨刀石,粗粒,耐造。对于兄弟的诉说,他没有丝毫的感受和共鸣。他睁着大眼,应和似的点了点头,以免显得自己太愚钝。

日头渐渐西垂,照得西山一片霞光。顷刻间,夕阳落到林木丛中了,几只鸟雀在空中盘旋,寻找可栖的枝干。

溧县。

许巽与妻子在园中小酌,品尝着溧县特色的茶点,欣赏着日落西山的美景。

许巽觉得这个园子买得十分好,地势高,视野开阔,而且地价便宜。他沉溺与此番温馨的情景中,不禁感叹,“雁宁,等我致仕后,你我二人归隐田间可好?”

还没等她开口,许巽忽然想到了韩信、陈良,凝眸半刻,他又想到了杨修、孔融。乱世中,致仕与归隐或许本来就是两条路。

“好,人不过八尺,何须广厦,食不过三餐,安得百味”,顾雁宁见他心绪低靡,遂而安慰道。

面对妻子的宽慰,许巽紧绷的心活络了,似冰层注入了春水,融化了那块坚硬固执的一部分。他拉过雁宁的手,谨慎地攥在手心上。

二人相视一笑,依偎着,望着橙黄的太阳一点点落到山下,天空最后一点霞光散去,一切都似静止了。

在溧县,除了明面上的公务要做,许巽还有密诏要执行,那便是查出溧县反贼。陛下说,长公主寿宴上行刺的贼人就有可能是溧县的猎户。其根源在于,祭天大典引汛于良田,即便是减免赋税还是不能平息众怒,他们勾结鲜卑人要谋逆!

许巽认为陛下猜测过度了,猎户不能代表所有溧县人,勾结鲜卑,更无真凭实据。为了平息陛下的无端臆测,他愿意亲查此事,给陛下一个交代,还溧县百姓一个清白。

他将溧县在籍人员看了个大概,猎户一共一百五十余人。溧山林木茂盛,野物繁多,这也使得溧县的猎户在饱餐之余,在郊外、县中筑屋造室。不少猎户还捐赠钱财,以资助本县学子读书求仕,所以在溧县,猎户多享嘉誉。

一百五十余人,在祭天后莫名销户,销户的原因只是潦草的几个字:溺水、热病、走失…

许巽捧着书简,仔细地看了两遍。他合上书简,扶助身侧的壁柜,“引汛,是我引的汛”。他心生凄惶,手肘止不住颤抖。

当时,他以为毁掉的只是田地,没想到还连累了猎户,连累了许多无辜百姓。倘若等上半月,待水位降低再走,自不用糟蹋了良田,逼走佃户。

可是,为何引汛后销户最多的是猎户呢?

许巽又将书简看了一遍,将确切的数字记在心底,随后他找到了戴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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