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船行至河深处,张六见四下无人,便道:“水深浪疾,客人不要乱动。”一壁厢说,一壁厢绰起船桨,使足气力向李衮打来,正打在李衮背上,那妇人见了,体摇心战,掩了双目。却听李衮笑道:“你这厮只这般气力,如何能打得老爷落水?”张六听了大惊,忙将船桨高高举起,正要打落,却眼前不见了李衮,只见那柄阔口剑横在胸前,只觉李衮从身后扯住头发。李衮喝道:“你不过是个野汉,也敢来赚老爷?”张六见了连声讨饶:“小人一时心智昏了,哪知好汉手段。小人家中老母无人奉养,但求好汉看此面皮,饶小人则个,小人将好汉与大娘送至岸上,再不敢作歹事了。”李衮收了剑道:“若不是留你行船,便一剑结果了你。老爷自监管你摇船,若再要生歹意,定不饶你。”张六假作悲声:“原不关小人之事,是那王青来怂恿小人,小人只为义气来与他出气,如今死里逃生,已是侥幸,再不敢撩好汉虎须,若是背言,天也不容。”李衮见他赌誓,便放开了,张六忙去摇船,李衮持剑立著监管。
不消片时,这船离了河心,行往岸边,张六心忖:“只行片时,水便不甚深了,再摆弄他不得,这汉既不会使船,便颠他下去,要生要死,随他造化。虽夺不得这汉财物,也索不得王青八两银,但夺了这妇人去休。”忖罢便猛力摇船,这水下有个大石,那船便撞在石上,颠起三尺多高,李衮站立不住,落入水中,慌忙之中扯住了缆绳,虽未沉入去,却脚下无根,只漂浮在那里。那妇人跌得头昏,因在舱中,不曾落水,出舱来看时,却见张六从水中泅来,将手一搭,便跳入船中。妇人大叫一声,躲入舱中去了。张六拈起阔口剑,点指李衮说道:“本该入水将你这厮淹毙在河中,只你这厮甚是厉害,俺船上篙、桨俱已失去,无长器械结果你,又舍不得你身上钱钞,只好让你灌软了,再取你财物不迟。”李衮探出头来叫道:“老爷定要结果了你。”张六道:“你这厮不通水性,不晓得‘篦水鬼’手段,却如此托大,如今尚要逞凶,岂不是讨死么?”李衮怒极,奋力扯那缆绳,要近船来,张六好手段,只将船一点,那船便横将来,张六挺阔口剑搠李衮,李衮避不开,只得放开一些缆绳,离了船身,张六哈哈大笑。
只这一番舞弄,李衮吃了许多河水,心中慌乱,手足乱打,却没著力处,不肖片时,扎挣缓了。张六见了,恐李衮沉了,便要费些周章,捉住缆绳,扯李衮来看,但见李衮须发飘零,腹大如鼓,臂膊上缠著缆绳。张六用剑向李衮面颊上微搠了一搠,眼见淌出血来,却见李衮不动,便跳下水去,解开缆绳,掼在船上,又自家上了船,要去李衮腰间摸一摸,心中尚有余悸,先将李衮用缆绳绑了双臂、双腿,便探手去李衮腰间,不想摸出一个蒜条金、一条真珠与一贯钱来,又在李衮身上摸出几杆标枪。张六不曾想李衮随身有这许多金银,已超所期,又去妇人那里搜出几十文钱来,有这许多金银宝钱,张六尚不知足,心忖:“将这厮把来与王青,又可换得八两银,这岂不是妙。”想到此,将李衮翻在船板上,将李衮腹中河水压出,看李衮有了鼻息,从舱中取出绑鼍鱼的牛筋,将李衮又绑缚了一遭,跳入水中,踏水推船,行到岸边,折了些芦草,将李衮与妇人遮盖了,自家在一块大石上坐定,等那王青。
等了两个时辰,正不耐烦,见王青走来,却是他寻不得渡船,大宽转寻了浅滩,渡河走来。张六笑道:“伶俐鬼,你好事到了。”王青听了大喜,忙上船来看,却见李衮绑在那里,妇人抖作一团,王青向妇人笑道:“你这妇人,却逃得过么?”道罢正要上前,却吃张六扯住,将真珠把来与王青,道:“如今已将这玛瑙珠还于你,讨要八两银子。”王青无奈,去怀中取了一个碎银道:“此银八两六钱,你须算还我六钱来。”张六道:“谁个随身带著戥子来?待俺去镇中称过,剪来六钱发还。”王青道:“谁人不知你连河水也要篦它一遭?如此便到了镇中再与你。”张六道:“这壁厢一个大汉、一个妇人,谁知你捻弄到几时?你这厮休要哄俺,俺此时便要拿了银子去。”王青见张六薅恼,便骂道:“篦水鬼,你这贼驴,你绑翻了客人,搜去了财物,如今吃我撞破,若我叫嚷起来,你便要去堂上说话。”张六怒道:“伶俐鬼,你休要在这里讨野火吃。”王青道:“你这该死的贼,如今不在水中,我怕你咬了鸟去。”张六叫道:“你这厮天不盖、地不载,早该三万刀剐了。”王青听了也怒将起来,挥拳来打张六,张六只是一脚,正踢在王青腹上,将王青踢得跌下船去,落在泥淖中。这王青一向自居风流,如今吃张六踢落在泥淖中,怎肯罢休,揎拳掳袖叫道:“倒街卧巷腌臜货,我今番打得你横死在河中。”道罢,便跳上船来,却吃张六一桨打落下去。王青见不是张六对手,暗忖“张六这厮向来谋夺客人钱物,今番这大汉钱物必不能免,何妨叫破他。”忖罢便横了一条心,在泥淖中翻来滚去,高声叫道:“泼男女,在此谋人钱物,害人性命。”张六听了,心中著慌,忙跳下船,去掩王青口鼻,王青见他来掩口,便在张六掌侧狠咬下去,张六忙抽出手掌,却又吃王青抱著,只管在面上、耳上乱咬。二人正打作一团,早听有人骂道:“你两个撮鸟,这般丑态,惹人笑耻。”张六忙挣脱了去看,见李衮已自省来,斜依在船舱上冷笑。王青见李衮省转,心中一凛,暗忖“日后再与张六计较,且拨弄他打杀了这大汉。”便假意哭道:“张六哥,原是小弟不是,如今小弟伏了张六哥,这便与你交割,也不要张六哥算还那六钱银。”张六听了,怒气消了,也恐王青叫破事来,便起身道:“你与俺多年相识,只宜公平相待,还望兄弟看顾则个。”王青起身,摸出碎银,双手奉与张六道:“只望张六哥掩了那厮口,不使他叫嚷,小弟去舱中会那妇人。”张六见了雪白银子,接过来在面上擦得一擦,喜道:“兄弟自去行事,俺在这监管那厮。”李衮喝道:“你两个腌臜泼才,只将老爷一刀杀了,若是不然,老爷必将你两个斩作三百段。”张六向王青道:“这厮十分勇武,不若你速去行事,我两个将这厮丢在路旁,自去了事。”王青道:“张六哥既是谋了这厮钱物,他得脱之际,必来要打要杀,多有不便,须是饶他不得。”张六听了,呆了一呆道:“恐吃人张见,如此怎处?”王青笑道:“张六哥休要迁延,我二人将这厮与妇人挟至半里外‘苏公祠’,把来结果,就地埋了,神鬼也不知,岂不是无甚后患?”张六道:“苏公祠供奉著忠勇苏宣父,恐冲撞了。”王青道:“苏公祠久已失修,向无人迹,神像早化作泥尘,张六哥踌躇则甚?”张六听了道:“只好如此。”二人齐去,先将妇人绑缚了,盖了芦叶,合力将李衮抗抬了,走了半里,入到苏公祠,见庙宇屋舍俱已坍塌,仅有一‘宣父’碑立在地上,便将李衮绑缚在碑上,留张六监管,王青又踅身去抗了那妇人来。
王青向李衮道:“你这厮也是个好汉,只是闯入我这地方逞强,须饶你不得。”李衮骂道:“撮鸟,老爷一贯杀人夺财,剪径只凭勇武,全不似你等腌臜厮诡计害人。”王青向李衮面上打了一掌道:“囫囵桩子做不得鼓,你这厮省的甚?”李衮笑道:“你倒是有孔窍,必能孕生婴童。”王青怒道:“待我打烂你这鸟嘴,叫你吃些苦,再把来结果了。”道罢解下搭膊,满装了碎石,向李衮面上打来,只打得李衮面肿唇青。李衮口中吐出一口血水道:“你这撮鸟打得甚快我心,须不要停,加力来打。”王青听了面上变色,又打了几记,李衮愈发气壮。王青绰了地上一个烂石炉,来打在李衮,李衮见了喝了一声,向后一蹬,那石碑‘吧’一声响,李衮奋起气力,两腿较力,向后一仰,那石碑本有条裂,吃不住李衮神力,齐腰折断,绳索脱落下来,李衮见松快了许多,又来扎挣,怎奈那鼍鱼筋一时不得脱,手足终是受限。
王青见了不禁吐出舌来,张六踅身要走,见李衮兀在那壁厢扎挣鼍鱼筋,急掿阔口剑来斫李衮,李衮躲避不得,只得缩身,吃那剑划在臂膊上,这阔口剑是个利器,李衮臂上流出血来。李衮情急,大喝一声,一头撞向张六,张六见李衮不顾命,手足忙乱,心惊胆战,闭了双目乱劈,李衮面上吃了一剑,只得高举双手去迎,手臂上也吃了四五剑,不料鼍鱼筋也吃剑斫落了。李衮双手得脱,大笑起来,双足虽缚得牢,却只是一跳,便到了张六身前,劈手夺了阔口剑,反手只一剑,将张六搠穿了,将剑上下一搅,张六腹中已是零零碎碎,金银铜钱掉落一地,仆倒气绝。李衮又来看王青,王青魂也飞了,见李衮双足受限,撇了石炉,踅身逃去,李衮双目血涌,挥剑跳断足上鼍鱼筋,踢了踢腿,踊跃来追。王青已失了魂魄,口中‘阿耶’不绝,连滚带跌,吃李衮赶上扯住头发,登时双目打颤,不会动了。李衮横拖倒拽,将王青掼在宣父碑前,先插了剑,在王青身上搜出那串真珠,又自家裹了伤口,收敛了标枪,从血肉中取了金银铜钱,来扶那妇人。那妇人已自不能言语,只是伏地纳头,李衮将几十文钱与那块碎银揩抹了血水,塞在妇人行包中,踅身去拔剑,在王青身上斫了十来剑,眼见王青不动了,走到宣父碑前,向庙宇顶礼了一番,提起那妇人走去了。
待到得大道,眼见有行人往来,李衮便在一棵树后放下那妇人,自家选僻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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