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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江在江州牢城营中,时有江湖上好汉来拜,戴宗、张顺常与宋江往来,李逵也来寻宋江卖弄些豪杰事,宋江向不肯叫李逵空回,常五两十两赍发他,李逵深感宋江义气,只说铁牛命也是宋江哥哥的。宋江思想:这铁牛直如聂政,惜宋江不是严仲子,只是个文面配军。

这日宋江因多贪了些口腹,腹泻起来,起不得床。戴宗、张顺来看过,见宋江卧床,亲奉了汤药,见营中多有看觑宋江之人,二人便不来扰他,也不叫李逵来聒噪,宋江连调养了七八日,方得痊疴,却又下起雨来,连下了数日,营中人说江水涨满,树木茂盛,宋江久静思动,便怀揣了几锭大银,走出营来。但见江水盈满,山岭焕然,台榭参差,桃柳映射,宋江只觉如在镜中,满心欢喜,只是没个相识之人,便走去寻戴宗,只说是歇在城隍庙,宋江直走到那里,问到戴宗宿处,却是一把关闸铜锁挂在门上。宋江无奈,便要寻李逵,途中见货卖的好羊腿,便买了一条羊腿,唤一个小厮提了,来寻李逵。禁子道:“他是个无老小人,不当值时无处寻检他,或东或西混闹,未听闻他有甚住处。”宋江只得将羊腿与了禁子,走去小张乙赌坊中,小张乙道:“李大哥那日里混闹一番,便不再来。”宋江怏怏,不得已又到江边,寻渔人问张顺,这个渔人唤作四郎,向宋江道:“他只在城外住,每三日来点视一遭,寻常并不来。”宋江闷闷不乐,四郎道:“伙头虽不曾来,俺几个做个东道,且邀尊兄吃酒。”宋江此时意趣阑珊,只是推辞,四郎无奈,任宋江去了。

宋江闲步到江边,看了一时,正要回营,却见一伙闲汉扯住一个人,在那里搅闹。宋江走去,见是个货郎,推著车儿。为头一个闲汉道:“如今你须有个计较,不要作糊涂桶。”货郎道:“张六哥你好没道理,你将这炉拿来换,要换也换得,要钱也退你,只是你既要换,怎又要钱?”张六道:“老爷枉走了许多路,才寻到你,几个脚钱兀不把与我,岂能与你干休。”货郎道:“委实是你自家选了炉去了。”张六道:“若不是你这炉歪斜,老爷几个怎肯来寻你。”货郎也怒道:“那炉若不是歪斜了,怎肯几文钱卖与你。俺这锵有那端正炉儿,非五十文不肯出脱。”张六喝道:“你勿要与老爷合口,须知老爷拳头耐不得,只要打将去。”那些闲汉齐齐喝了一声。货郎听了,有些惧怕,只好道:“便与你两个脚钱,也不见得怎样。”张六道:“不要多言,只把来五百文钱,便饶你去。”货郎气道:“你以此为囮,专要来赚俺,强索俺五百文钱,也忒欺人了些。”张六道:“老爷叫你不要合口,你这厮不听,如今八百文才放你去,再要多言,便是一贯钱。”

宋江听得多时,走来拆解道:“好汉,看我面皮,放这货郎去休。”张六喝道:“你这黑厮兀是谁?敢来闲管。”宋江道:“些许之事,休要动怒,我与你八百文钱,且放货郎小哥去。”张六呆了一呆,把眼来看宋江,一旁有个瘦削闲汉,见宋江文面,便将张六扯过一旁耳语道:“小弟曾见这黑厮与戴院长吃酒,想是牢城营中罪犯。”张六笑道:“却是个行货,如今是他自来寻我,少不得他注财。”向宋江道:“既是你来拆解,与老爷三四贯钱,今日事便罢休。”宋江笑道:“整日流水价使银,几两银钱不值得甚。”张六听了欢喜,宋江又道:“只是这钱肯救渡好汉,却不肯把与你。”张六大怒道:“你这贼配军敢来消遣老爷,来讨死么?”道罢举手便打,宋江听了‘贼配军’三字,心中恼怒,见他抬手打来,便勾住他手,向怀中一扯,脚下去绊,张六吃了一绊,跌翻在地,扎挣起来叫道:“与我拿住这厮,加力打。”宋江摆手道:“你若是个好汉,便与我放对,我岂能吝惜大锭银钱。你既不来与我放对,依仗众人来打,你且叫这货郎去,我与你几两银钱罢了。”道罢,将出二三两碎银来,把与身旁一个闲汉。

忽听一人喝道:“张六,你这厮,快将银钱还于哥哥。”宋江踅身去看,却原来是四郎,他远远见宋江与众闲汉搅闹在一处,知张顺敬服宋江,便唤了十数个渔人,持了刀仗赶来。张六知张顺这伙明里打鱼,暗里贩私,是这江州一霸,不由得慌了,忙道:“非是小人来撩拨这厮。”四郎道:“你这伙四下浑闹胡撞,可知这哥哥兀是谁?”众闲汉面面私觑,皆不作声。四郎喝道:“便是张顺哥哥敬服之人,山东奢遮好汉‘及时雨’宋公明。便是凶徒李铁牛也要尊伏公明大哥,你这几个,吞了豹心熊胆么?敢来冲撞公明哥哥?”宋江道:“我只是牢城营中‘贼配军’,偏有一伙好汉唤作‘及时雨’,岂不叫宋江汗颜?如今只你这几个也来笑我。”宋江摸出一锭大银扯住四郎手道:“你几个回去说与张顺兄弟,他若来寻我时,只叫你几个同来,与宋江一处吃酒作耍。”众渔人听了,如甘露撒心,一同拜倒。宋江道:“劳动众位兄弟,好生看觑这货郎。我自去了。”

张六见宋江要去,惧怕张顺、李逵来寻仇,央告道:“小人无眼,冒渎了好汉,这些银钱不敢取去。”宋江恼他说“贼配军”,也不理会。四郎喝道:“你这厮只在此絮聒,全不识好歹。公明哥哥挥金如土,岂在意这些散碎钱,你这厮怎敢叫公明哥哥收回?快撒开了去,不要惹我动火。”众闲汉听了,不敢多言,翻起身来,一道烟走了。四郎向宋江道:“哥哥名动江湖,一时刺配在此,身旁皆是斩头沥血好汉,只休要与这小人计较。”宋江见四郎伶俐,心中颇喜,赞张顺有识人用人之才,笑道:“原不值与那厮们计较,如今我身上倦乏,要回营去,你几个护这货郎去休。”众渔人听了,齐躬身道:“尊兄请回。”货郎兀自发呆,四郎叫转了,护住他去了。

宋江走了一时,腹中饥馁,抬头见一座酒楼,但见挑角飞檐,门高窗深,半空望杆上挑著酒旆,上写著“正库老酒”,牌额上大书“浔阳楼”,端地气势非凡。宋江早闻这浔阳楼名声,心忖:不料一人闯到了这里,怎可不玩赏一番,便抬腿登楼,走到两个柱前,只见柱上两行泥金字,题著:“浔阳为觞,三山瑞气浮酒里;雁荡作觥,四面豪杰聚楼头。”宋江看罢,暗喝一声彩,举步登楼,拣了一处临江阁子坐了。酒保走来道:“官人,可要待客?”宋江道:“说不得,目下只我一人。”酒保道:“只你一人,何必破费,不若降一降。”宋江笑道:“却是不妨,正要登个高处,才好洗荡胸怀。”酒保道:“既如此,尚有一阁独在高处,只是要一两银子。”宋江道:“且引我去看。”酒保听了欢喜,引宋江至一高阁,只见阁中陈设著花草,焚著一炉好香,点著十二只铜灯,一张桌上铺著朱锦翠绣,六把红油椅簇拥一把浑银椅,楠木屏上绘穿枝白鹡鸰,四扇窗皆临江。宋江见了此阁不俗,心中欢喜,分咐酒保道:“酒肉只管将来,只不要甚江鲜。”酒保退去,少时便引著几个行菜来,俱捧着朱漆牡丹盘,共计十六个盘馔与八个酒粿,另有一个注子,盛满酴醾香酒。宋江叹道:“甚是精巧齐整,只宋江一人在此受用,有些可惜。”

待酒保去后,宋江便揭开了那注子,把来鼻下闻一闻,叫了声:“好酒。”也不去动盘馔,持著注子,走到窗前去看。但见江中白帆点点,岸上绿树簇簇,依依远山,淡淡云天,赞一声,自家吃了一杯酒,只觉这酒甚美,又吃了三四杯,踅身走到桌前,去吃那十六个盘馔。这桌甚广,宋江一壁厢吃,一壁厢随桌绕走,哪里吃下这许多,便想起李逵,暗忖:惜这李逵兄弟不在,若两个相对,岂不痛快。又念李逵若在,今日必做出事来,只为吃鱼,便去与渔人厮打,好个天真执性汉子。忖罢嗟叹一番,将酒吃尽了,便唤酒保来,将出一个二两银道:“今日只求醉饱,再将几壶酒来,算还时,若这银有余,都送于你。”酒保听了大喜,只管将酒烫好,细细筛过,捧来与宋江。

宋江一壁厢吃酒,一壁厢自语道:“想我宋江,只是郓城小吏,如今戴罪,竟有许多豪杰与宋江往来。”口中又念著“花荣、柴进、武松、张横、张顺、穆弘、穆春、雷横、朱仝、李俊、童威、童猛、李立、戴宗、李逵、孔明、孔亮、燕顺、王英、郑天寿、石勇”,念一个吃一杯,吃得醉了,胡乱思忖:“如今年已三旬,因杀了阎婆惜这贱人,刺配在江州,只是饱食度日,消磨了壮心,与草木同朽。”忽见白壁上有些墨痕,拍桌唤酒保来,酒保闻声来看,宋江道:“将支大笔来。”酒保取了支大笔,又研了墨,赔些笑,用个托盘捧来,见宋江有些醉了,又送来一碗汤,闭门去了。

宋江便趁酒意,捉笔蘸墨,走到白壁旁,提笔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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